“史爺,人馬已集結完畢,是否要拉出來?”
“拉個屁?”
史進忠沒好氣地接著說道:“都給死在營房里,沒有老子軍令,一個也不許出營。”
他抖了抖身上的盔甲,手按在腰刀上,又道:“走,你幾人,隨我去拜見永寧伯麾下將爺。”
承恩門內,兩廂各有二十名全身披甲的步卒,持刀盾守衛在此。
門樓上,張家口堡守備史進忠正也是全身披甲,單膝跪在門外,高聲求見,他身后則是十余名隨從家丁,同樣是單膝跪拜,個個也是面色惶恐不已。
“吳將軍,職下張家口守備史進忠,與通奴奸商素無瓜葛,現聞知天軍到來,愿為永寧伯大軍帶路,助力天軍,查抄通奴奸商宅院、商號與倉廩,以正視聽,以儆效尤!”
對于史進忠的到來,吳志忠倒是頗覺意外,原本以為他會與奸商們生死與共,拼死守衛張家口,與自己力戰到底呢。
“哼,真是貪生怕死之徒。”
吳志忠心里雖作此想法,然在面上卻不露絲毫,他從椅子上起身說道:“開門,請史守備進來說話。”
大門打開,史進忠在家丁的攙扶下起身,邁步進入門樓之內,身后家丁也想要跟隨而進,卻被威遠營將士阻攔:“將軍有令,只許史守備一人進屋里說話。”
史進忠與家丁們都覺意外,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也是毫無辦法,只得同家丁們搖了搖頭,示意他們不可節外生枝,且留在門樓外待命。
“史守備真是有心了。”
吳志忠示意史進忠坐下后,又接著說道:“永寧伯若得知史守備能夠如此堅守大義,心向朝廷,必然歡喜。”
史進忠一臉媚笑著說道:“進忠的張家口守備,是朝廷封賞委任,并非是那幫山右奸商的家奴,自然是心向朝廷,尊奉鎮朔大將軍的號令行事。”
他緊接著就一臉獻媚地邀功道:“吳將軍來得可真是時候,若再晚了三日,奸商們庫存的大宗貨物,怕是就要運出口外去了。”
“哼。”
吳志忠獰笑著說道:“本將怎會容許奸賊以我大明財貨,行資敵之事。”
“是!是!是!”
史進忠繼續獻媚道:“吳將軍,現今除去王大宇不常在堡子里居住,再有田生蘭去了京城,翟堂去往鎮城辦事未歸,此外范家三拔公子也不在堡子里。
余者各人的居所和商號、庫房,職下人等都是十分清楚明了,可為將軍麾下勇士帶路,保證一摸一個準。”
這送上門來的帶路黨,吳志忠又怎會放過,當下便命他吩咐麾下家丁,兩人一組,為查抄的大軍帶路。
然吳志忠似乎仍不想放過史進忠,他微笑著對其說道:“本將這里還有一事,需麻煩史守備,不知是否方便呢?”
“方便,當然方便。”
史進忠一聽到有事要求自己幫忙,自然是滿心歡喜:“吳將軍,但有何事,只需吩咐下來便是,職下一定辦得妥妥帖帖。”
“嗯。”
吳志忠面上神情頗有些為難之色,片刻后,他才開口說道:“本將,想請史守備寫兩封書子,分別派人向萬全右衛城、葛峪堡的二位參將求援。未知可否?”
史進忠聞言“噗通”一聲,當場就跪在地上,他面如死灰,神情萎靡地苦苦哀求:“吳將軍,上西路、中路兩位賴參將,是職下的舅哥。
請吳將軍高抬貴手,放過他們,職下愿以性命擔保,親往兩路,勸其投順永寧伯,不做助紂為虐,以卵擊石之蠢事。”
他滿眼都是乞求的神情,道:“請吳將軍手下留情,格外開恩才是!”
吳志忠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喃喃道:“本將這也是在幫他們,張家口如此動靜,右衛城、葛峪堡近在咫尺,何能不聞?
而今,請史守備親手寫封書信,要他們二人前來一會,到時,你再當面向其解釋原委,勸之為國朝效力,免之助紂為虐,豈不是好?”
史進忠在內心里總覺著吳志忠的話,并非那么簡單,可一時之間卻又搞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就在他費心琢磨之際。
“史進忠,莫非你不是真心投順永寧伯嘛?”
吳志忠的一聲喝問,又將他從繁雜的思緒中,生生拉了出來。
“不……啊……是……啊……不是……”
吳志忠面對語無倫次的史進忠,再次厲聲喝問:“哼,你究竟何意?既來投順,又不肯配合。到底是,還是不是?快快干脆回話。”
“是是,一定配合,職下一定配合。”
史進忠立時便被震懾,他點頭哈腰地接著說道:“職下這就回衙署,寫書信,送往右衛城和葛峪堡去。”
“不用那么費事,本將這里又不是沒有筆墨。”
吳志忠說著便揮手,命人取來筆墨紙硯在一旁伺候,他又道:“你就在這里寫書子,寫好后,立刻派人送去,不要再行遲疑啦。”
史進忠見事已至此,自己已在罄中,生死之事,命懸一線,哪里還敢再顧及妻舅賴天祿、賴天壽如何?
他強自鎮定,伏案疾書,因心中慌亂,竟連寫兩篇都被他撕毀,似乎覺得有些話說得不太恰當,過了好一會兒,才寫完一封書信。
吳志忠接過仔細看了一遍,夸贊道:“不錯,就是這個味。你按本將吩咐,只言本將無令,擅自率軍攻打張家口,你集兵固守,怕不能久持,特請他們二人率兵前來解救。”
“來,照著這封給賴天祿的信,再抄寫一封給賴天壽的求援信吧。”
很快,兩封書信便全部寫好,吳志忠又仔細看過一遍,覺得沒有問題了,這才叫人封好信封,交給一旁的中軍官張金泰。
張金泰心領神會,也不多言,接過書信,便大步行出門樓外安排人送信去了。
吳志忠看著忐忑不安的史進忠,笑著說道:“史守備,今日立下大功一件,永寧伯必有封賞。”
他轉過頭又吩咐道:“來呀,擺上酒菜,咱要為史守備壓壓驚。”
酒過三巡后,中軍官張金泰回返門樓內,他來到吳志忠身邊耳語了幾句,便即退到一旁,無巧不巧,他所處的位置恰好在史進忠的側后方位。
“史守備,本將也就只能敬你這三杯酒,不會嫌少吧。”
“不……不會,吳將軍尚有要務在身,職下能得將軍敬酒三杯,已是萬分榮幸嘞。”
“好。”
吳志忠坐在他的對面,繼續說道:“這第一杯就是敬你‘識時務’,沒有以卵擊石,雖說堡子里那幾百守卒,本將原就未當回事,但史守備此舉,也為我省卻了許多麻煩。”
“至于第二杯酒嘛,乃是敬你傳書給賴家兄弟,能以身作餌,將他們誆出堅城之外,省去了我大軍攻城之累,這可是大功一件。”
“吳將軍,此言是何意思?不是說……”
史進忠正待起身,卻被人從后面死死按住,他慌亂中回首相望,正是勇毅軍威遠營中軍官張金泰,左手死按在他的肩上,右手腰刀也同一時間抵住了他的咽喉。
“吳將軍,我……我可是真心相投啊……我愿意為吳將軍效死……”
他滿臉都是驚惶之色,口中也是語無倫次起來:“我是真心……將……將軍……饒命……饒命啊……”
吳志忠并不理睬他的求饒,自顧自地繼續道:“最后的這杯酒,卻不是敬你,而是本將送你上路的‘斷頭酒’!”
史進忠一聽這話,便如瘋了一般,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頂開身前的案桌,“噗通”一聲,就跪在了那里。
“我愿將……將全部家財……都……獻……獻給吳將軍……饒命……饒了我吧……饒我……饒我一條狗命吧……”
“不行。”
吳志忠站起身來,接著道:“我也知道你是真心投靠,然張家口之所在,太過重要,若是不流血,又如何能將其穩穩掌在手中呢?”
“所以別無他法,只有借史守備你的項上人頭一用了。”
對于張家口堡內的軍民百姓來說,今日這一系列的事情,都發生得太過突然。
似乎只在一瞬之間,勇毅軍就順利接管了堡城內外,而負責守城的軍卒卻是一個不見,偶有一二人露面,那也是在為查抄奸商的勇毅軍帶路。
鐵蹄轟隆中,許多商賈居民盡皆扒著門窗縫隙,驚恐萬狀地向外張望不已。
他們看著大隊大隊的勇毅軍將士,從街頭行來,隊伍嚴整而進,鐵蹄擊打在青石板大街上,一片整齊的轟鳴,響徹云天。
操練有素的軍隊,在行進之時,會給人以極其強大的壓迫感,特別這些勇毅軍戰士,他們青一色的壯健漢子,即使步兵也大半披甲,一水的帽兒盔與鐵臂手,那壓迫力就更是驚人。
他們一隊隊一列列沿街行進,既有長槍兵,也有刀盾兵,更有近一半的火銃兵,一桿桿精良火銃就背在他們背后。
隨著他們的行進,整座張家口堡城也慢慢安靜下來,能夠入耳的,似乎只有整齊的蹄聲洪流,數千人的大軍,竟無一絲雜音。
在行進的隊伍之中,卻有一個個手拿大鐵喇叭的軍士,都是選的軍中大嗓門戰士,只聽他們高聲叫道:“奉命,永寧伯麾下,勇毅軍威遠營將士,捉拿通奴賣國之奸商……”
“自現時起,全城戒嚴!”
“通令,不得在街市逗留,不得聚眾,不得攻擊官軍,不得持械上街,違者格殺勿論!”
“勇毅軍仁義之師,軍紀嚴明,素無擾民之舉,軍民百姓無須驚慌!”
隨著大軍不斷開進堡內,告示宣揚之聲不斷響起,張家口堡內的百姓這才回過神來,原來進城的這些兵大爺果真是有目的的。
不過,好在他們的目標并非城中普通軍民百姓,經過初時的慌亂嚎叫,呼兒喚女,哭爹喊娘后,堡內也逐漸安靜了下來,家家戶戶,個個都是緊閉門戶,小心張望。
整座張家口堡城,猛然間一陣喧嘩,繼而又很快安靜下來。
隨著整齊的軍靴踏地之聲傳來,很多人,還驚魂未定地從門窗縫隙,向外張望觀察行過的大軍,竊竊私語之聲,也從一條街,傳至另一條街巷。
當然,這樣的結果雖然對普通軍民百姓無害,然卻也有一些人是完全接受不了的。
他們個個驚慌失措,緊急招呼起各自的家丁護院,除了打探消息和嚴守門戶外,還有一聲聲的疑惑怒罵:“高進忠這狗賊,他在做什么,為何不閉門堅守堡城?”
入堡的勇毅軍將士,很快便接管了魁星閣,掌控堡內唯一的制高點,并在同一時間將守備署旁營房中的守兵,集體繳械,控制在營房中不許外出。
大軍很快就行進到鐘鼓樓,這里已經是堡城的中心位置。
張家口堡內以鼓樓為中心,其向四邊分別延伸出去的街道,即為主街,分別稱之為鼓樓東街、南街、西街、北街。
威遠營副將徐進勇,此番專司查抄奸商宅院、商號一事。
他毫不客氣地將鐘鼓樓,作為自己的臨時指揮部所在,營中各將都將受他節制,控制堡內各處官衙、官庫,并對奸商家宅、財貨實施查抄。
目前,勇毅軍威遠營將士除已控制住東、南兩座城門外,還進一步控制住了北面城墻邊的玉皇閣。
那里雖未曾設有城門,然卻在城墻上掏了一個小門洞,以供行人的出入方便。
此處,卻是在隆慶和議后,漢蒙雙方重開互市之時,為了方便堡內官吏前往來遠堡,以及堡內商賈辦事方便,而專門掏的一個門洞。
而在這處小門的內側不遠,還有一個理事署,專門負責邊塞互市貿易事務的管理機構。
“我軍已完全掌控堡內各處關鍵位置,現已呈關門打狗之勢,堡內通奴賣國的奸商人等,再也無路可以逃遁。”步軍左部千總嚴寬稟道。
炮車左部千總余尚可,也出言道:“將軍,吳將爺那邊派人送來了一些向導,可為我大軍查抄奸商帶路。”
徐進勇看了看屏風上掛著的張家口地圖,笑了笑,才道:“很好,有了向導,查抄奸商財貨一事,會更為順利。”
他對部下諸將一揮手,道:“依既定方略,各部按此前部署,開始捉拿奸商人等,查抄奸產!”
眾將集體抱拳,甲葉一片鏘鏘聲響中,喝道:“喏。末將領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