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呵呵……”
張福臻一陣干笑后,才緩緩開口說道:“忠忱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保定官軍雖多,卻軍心不振,士氣全無,再加缺餉短糧,個個面黃肌瘦,身體羸弱,無須上陣殺賊,操練猛些,怕就會栽倒校場啊。”
他說到這里轉眼看了看在座眾人一番,才又接口說道:“老夫到任保定,極力斡旋,然旱蝗之災稍退,瘟情再起,人丁逃散者眾,田地荒蕪居多,錢糧確為難辦。
雖自各城各衛抽調軍卒數千,卻也操習不易,至今未能成軍,若此時即往援河南,能戰者怕是都不足半數,卻叫我如何能夠心安啊!”
“張督已是盡心盡力,無須為此自責。”
張誠循聲望去見說話之人正是真保鎮監軍太監方正化,忙笑著接言:“方公所言極是,我等身為國之重臣,值此危難之際,自當不計生死榮辱,全心全意為皇上辦事。
只要我等能夠替皇上守好開封,穩住河南當下之局勢,使賊寇無所作為,來日四方合圍,必能將其徹底剿除。
到那時,在當今皇上勵精圖治之下,我大明中興有望,今日在座諸位也必將成為我大明中興之良臣猛將,標榜史冊,受萬世所敬仰!”
眾人聞聽張誠之言,不由皆肅然起敬,都在內心中暢想著各人的未來……
張誠看向保督張福臻和監軍方正化二人,抱拳說道:“張督,方公,勇毅軍各營將士分路援豫,還有山西李輔明、大同王樸兩部官軍,也沿官道南下,直奔豫北。
而獻賊自信陽敗后,似乎得闖曹二賊之助,趁丁啟睿與左平賊所部官軍救援開封之機,乘隙攻陷亳州,南下英、霍山地,與革左五賊相合。
其雖聲勢復震,先后陷舒城、六安,更進克廬州,殺知府鄭履祥,又連下無為、廬江,然其對豫省戰局,暫無影響,當可忽略不計,只須專心對付闖曹二賊即可。
現開封城內有陳永福的河南官軍,又有楊文岳的保定官軍,而豫南還有丁啟睿與左平賊部官軍,其與我等宣大軍馬正可成南北夾擊之勢。”
他見眾人神情已不似剛才初見時那般緊張,便又笑著對他們繼續說道:“本伯行至保定時,聞得皇上已委任孫白谷,接任三邊總督一職,即刻前往西安,整肅地方軍務,安定西北地方,更募勇練兵,以期三面合圍肆虐豫省之闖曹二賊。”
“好,好啊!”
副將張德昌聽了張誠之言,猛地一拍大腿,高興得就叫了起來:“孫總督能重整陜兵,剿賊有望了啊……”
他似乎還要再說些什么,卻不經意間望見監軍太監方正化,就見他那一雙鷹眼正狠狠盯著自己,已經吐到嘴邊的話,被他生生給咽了回去。
“永寧伯,照你看來,闖賊會否再圍開封呢?”
張誠雖然天生的就對太監們沒有什么好感,但也不是十分反感,何況眼前這位方公公似乎并無嚴重劣跡,且在遼東之時又曾有過一面之緣,也不好怠慢于他。
“方公,本伯行至定州,接皇上圣旨,賜我賞功金牌二百,銀牌五百,允準本伯在豫省便宜行事,對剿賊有功之軍民人等,凡三品以下文官,二品以下武職,皆可陣前封賞,再奏呈御覽。
而前來傳旨的王承恩公公,還給本伯帶來塘報一封……”
張誠在此處故意賣了一個關子,他先說出崇禎皇帝給自己放權,一共賞了七百面賞功金銀牌,文官三品以下、武職二品以下,皆可憑自己之意,于陣前封賞。
只這一點就已經將張福臻與方正化的下巴驚掉了!
約莫過了一袋煙的功夫,在眾人祈盼的眼神中,永寧伯張誠才緩緩開口說道:“闖曹二賊,前月破了襄城,擊潰陜西官軍,賀人龍率先奔逃而走,鄭嘉棟、牛成虎皆相隨,致汪喬年殞命賊手,實在可恨。
塘報上言,賊自襄城而東,再次橫掃許州、鄢陵、扶溝、長葛、尉氏、通許、杞縣等十余城,外圍盡歸賊手,開封已是孤城一座。照此看來,賊圍開封,就在旬月之間!”
“前次賊圍開封,即在麥熟時節,城外麥地,大半為賊所得,若非丁督與左帥救援及時,怕開封不能堅守。”
張福臻嘆息了一聲,又接著道:“開封雖城高墻厚,奈何城中兵少,又兼人丁密集,若是久圍,糧谷必然不敷使用,一旦斷糧,則開封危矣。”
井徑兵備道張鵬翼也在此時接言道:“單憑城中積糧,至多可抵三月用度,若無外援,賊寇久圍之下,開封城內必定大亂,圍城半載,則不攻自破矣……”
張鵬翼所言不虛,在原本那個真實的歷史上,闖王李自成與曹操羅汝才率數十萬賊兵,自五月下旬起,圍困開封城直到九月中。
其實,開封城被圍一個多月的時候,城中普通百姓之家便已經斷了糧,而官庫里的糧食還要用來養活守城官軍,自然再無余力賑濟城中百姓。
百姓大半餓死,活著的也都成了名副其實的魔鬼!
街上的尸體被暗地里,或是半公開地當成豬肉、羊肉,而遭到城中饑民分食,已經失去理智、被饑餓奪去倫理觀念的活人,甚至會成群結隊地直闖民宅,當場殺人。
一時間,恐怖凄厲的慘叫和悲鳴聲,在開封城內此起彼伏!
待到了九月的時候,城內已再不可聞喧鬧之音,因為該死的都死差不多了,活著的也只剩下半口氣了。
大小街巷旁、墻根之下,隨處可見一兩個衣衫破爛、形容枯槁的“活鬼”,用盡最后的力氣敲打著。
可以說,整個開封城已變作人間煉獄!
最后,還是開封附近的黃河突然決堤,洶涌的河水沖破賊軍的包圍,沖毀了城門,淹沒了街巷和民房。
直到此刻,久違的哀嚎尖叫之聲,才再次響徹全城。
那些僥幸從饑餓的動亂中,撿回一條老命的城中百姓,再一次遭遇了“全方位、無死角”的洪水屠戮,全城數十萬居民百姓,十不存一。
而今,張誠已經手握數萬強軍,非是當初那個弱小無力之千總官,自然不會放任如此悲劇成為現實。
“河南高名衡已多次奏報,賊兵肆虐河南,開封已是孤城一座,闖逆圍攻開封在即,城中軍民人等,雖歷兩番圍戰,并不懼賊兵來攻,然亦怕賊寇久圍,糧谷不濟,必難久持。
所以,皇上才命我勇毅軍急速南下,馳援開封。此戰,若能在開封城下,依托堅城,擊退賊寇,中州之局勢,尚有可為啊。”
“永寧伯所言極是,守住開封不失,河南局勢,尚可挽救。”
張福臻對永寧伯的話表示贊同:“永寧伯心念王事,福臻也不敢強留,待酒宴過后,我便傳令,保定官軍立即結束操練,隨后開拔,與永寧伯的勇毅軍并肩殺賊。”
“張督說笑了。該是我等追隨張督,共遵張督之命,為國殺賊才對嘛。”
張福臻自然知曉自己的分量,在宣大總督任上時就已經領導不了張誠,更別說現在自己轉任保督,而人家卻已經是大明的堂堂伯爵。
然而,張誠接下來的話卻也引起了他的沉思:“張督,方公,不是本伯謙虛,這援豫官軍除了我宣大兵馬,張督和楊督的保定官軍,還有督師丁啟睿和平賊左昆山的人馬。
若是再加上開封城里的豫軍,這里四方人馬,互不統屬,以諸位之見,何人可為統帥?是張督、丁督,亦或是楊文岳?”
張誠一番話直說得在座眾人啞口無言,盡皆陷入了沉思之中。
現在河南的情況大體也正如張誠所言,援豫的官軍雖多,單論人數并不亞于賊軍,然賊軍基本上都是闖賊李自成一人指揮,即使羅汝才也要尊奉他的號令。
而官軍卻是各個山頭林立,就連左良玉都不是完全聽丁啟睿這個督師的話,各人都有各人的小心思,既怕別人搶了功勞,還怕自己的人馬遭受損失。
號令不一,沒有統一的謀劃,缺乏統一的指揮與調度,這是援豫明軍最大的弱勢!
“永寧伯身份尊貴,又久歷兵事,內戰流賊,外戰韃虜,連連大捷,自是該由永寧伯統領豫省剿賊軍事。”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出言之人正是真定衛指揮使曹時熙,他本來還想繼續說點什么,然見眾人望過來的眼神并不友善,便當即住口不言起來。
張誠看向曹時熙的眼神也并不友善,雖然知道曹時熙有投靠自己的意思,但他的這番話太欠考慮,這不是將自己放到火上去烤嗎?
“曹指揮,此言差矣!”
果然,張誠立刻接言反對,只聽他繼續說道:“皇上雖封我為永寧伯,然張誠畢竟年少,閱歷淺顯,威望亦是不足,難以當此重任。
我只統帥勇毅軍與大同、山西援豫兵馬,救解開封之危,盡力穩定河南局勢就好。至于那左平賊與賀瘋子嘛……呵呵……呵呵……呵呵……”
張誠說到最后竟是無言,他一陣干笑,眼神在保督張福臻和監軍方正化二人身上轉來轉去,過了一會,才又說道:“依我看來,張督與丁督師二人,久為疆臣,多歷戎政,極有建樹,威望素著,若是再奉旨督師,統領河南剿賊軍事,必是當仁不讓啊。”
眾人還沒有來得及跟隨張誠,一起拍張福臻的馬屁,就見他面色嚴肅地連連擺手,說道:“永寧伯,這個玩笑可是開不得……開不得啊。”
他目光停留在張誠身上,又接著說道:“汪喬年殉國,陜兵新敗,一時怕難以復建,恐不能指望。而丁督師與左昆山在豫南,我保定兵馬與宣大官軍在豫北,正可各建營地,以成南北夾攻之勢,使賊不得兼顧,難以成勢。
如此,非但開封無險,更可掣肘賊軍,使其不敢肆意妄為,不得南北兼顧。其攻開封,我則南北夾擊;其來攻我,則南營北上,攻賊后背;賊攻丁督,我等則盡起北營兵馬,南下擊賊。
忠忱,以為如何啊?”
“張督之意,實為萬全之策,張誠自當追隨。”
“哈哈。好,那就入席吧!”
得到張誠的贊許和允諾,張福臻也覺得心安了不少,便主動邀請張誠等勇毅軍各將入席:“剩下的話,咱邊吃邊聊……”
雖然各人都沒有把話說透,但意思卻也表達清楚了,張福臻愿意與永寧伯張誠的勇毅軍綁在一起,共同進退。
畢竟是官場老油條,他張福臻雖然忠君愛國,也很想做成一些事情來,但無奈底子太薄了,他到任保督后,是一無兵馬,二無錢糧。
如今好不容易才籌集這點錢糧,也聚起數千兵馬出來,他可不想將自己僅有的這點人馬,葬送在別人手上。
而對于張誠和勇毅軍的實力,他張福臻可是最清楚不過,跟在張誠身邊總比跟著丁啟睿、左良玉靠譜得多。
現在,他見張誠并不反對自己的提議,自是心情大好,當即便邀請張誠與勇毅軍各將入席吃酒。
而張誠一方也是心情不錯,他自然知道歷史上闖王李自成第三次圍攻開封,朝廷可是調集了十數萬官軍前往救援。
為了能夠很好的轄制左良玉這個僅存的悍將,甚至還將侯恂從大獄中放出,委以兵部侍郎的身份,代替丁啟睿出任剿賊督師,總督保定等七鎮軍務,以解開封之圍。
怎奈侯恂雖有恩于左良玉,然其卻并非是知兵善戰的大才,既無良策進解開封之圍,又無力節制悍將左良玉,最終又因坐視黃河決口,水淹開封,再次被崇禎皇帝下到了大獄之中。
所以,張誠可不想被推上風口浪尖之處境,他自籌憑勇毅軍與宣大邊軍,在黃河岸邊與闖曹二賊對峙,當不會有何危險。
就算不能擊潰賊軍,至少可保自己一軍不會被賊兵擊潰,只要自己大軍在開封城外,就能使闖賊不敢全力攻城,亦無人敢掘開黃河大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