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們覺得，這是一種進化，”老唐雙眼失神，幽幽說道，“進化需要流血，尼安德特人的滅絕成就了智人，你們的死，會成就我們。”
說到這里，老唐嘆了口氣，悵然若失，似乎意識到自己已經跌落超凡，成為了自己口中的“尼安德特人”。
李涼眼神冰冷，始終沉默。
老唐的言論看似合理，其實完全是詭辯。
尼安德特人被滅絕，是因為在那個遠古時代，人類同樣只是野獸，并沒有形成真正的文明，那種對“同類”的滅絕是本能驅動下的自然選擇，而現在不同，人是理性的，人有自主選擇的能力，詭辯無法掩蓋通靈者們殘忍自私的本質。
但是，李涼并沒有反駁。
每一個有凝聚力，執行力的組織都有其核心邏輯，此刻他已經明白，在那些黑暗又艱難的探索期，支配人像一支火把，鼓舞著通靈者們，將他們牢牢凝聚在一起，然后，卓斯出現，帶來了“新世界”。
“新世界”則像一座燈塔，照亮了通靈者的路。
從那時開始，他們如同撲燈的飛蛾，喪失了理智，只剩下對靈，對力量的渴望。
原來，是不會有人質疑卓斯的。
李涼心底泛起苦澀，這樣一群原本能成為人類開拓靈理世界中堅力量的人，原本能代表人類向靈理世界發出聲音的人，就這樣在黑暗中……迷失了。
不，不是全部。
李涼想起了那個幫助自己的神秘人，通靈者中一定還有清醒的人，說不定不止一個。
通靈者還有救。
按下心頭的煩躁情緒，李涼恢復“聆聽者”的神情，點頭道：“明白了，嗯……然后呢？”
老唐低著頭，意興闌珊地說道：“說到哪兒了，噢，抓燃料其實不容易，平民就不說了，很多時候，你會發現目標是幫派成員，是外包公司的有錢人，或者，是聯席會議的人，像秩序局什么的，都遇到過，非常麻煩。”
李涼心里冷哼了一聲，活該。
“死了不少人，尤其在剛開始，我們達到寄魂和登科的人還不多，”老唐嗤嗤笑了，“那時我很害怕，經常睡不著覺，一有行動腿就軟，你得知道，這個事情卓斯從來不出面，一個人都不出，全都是我們來做的。好在‘新世界’吞噬燃料需要過程，而且越來越慢，行動也就沒那么頻繁，后來有人報案，秩序局也開始調查失蹤人口，行動就更小心。
其實我一直偷偷想，卓斯既然是門閥，為什么不繞過希安，直接讓秩序局去抓人，又快又方便，當然，我也，嗬嗬，沒問過別人。”
李涼附和著笑了一下。
心想這不是廢話，那得能繞開，要是這個狗屁計劃希安也知曉并同意，哪還輪得到你一個賣包子的自命不凡。
“再后來，支配人完善了人員結構，靈壇，研究組，狩獵組，通勤組等等吧，我就加入了通勤組，”老唐像把壓抑多年的秘密終于吐出來，笑著說道，“知道為什么吧，我怕死，不過后面很倒霉，后面支配人決定對所有名單上的燃料進行監控，方便隨時抓捕，狩獵組的人就不夠了，我也被調過去布控，監控區域就是第五大街。”
“就是我，”李涼笑了一下。
“對，”老唐嗬嗬笑道，“就是你，除了你還有三四個人吧，不多，我也不專業，看不來那么多人。”
說到這里，老唐端起水杯抿了口水，像完全放松下來。
李涼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微笑，意識到老唐其實從根上還是那個賣包子的，之前的冷酷都是沐猴而冠，只要忽悠他打開話匣子，套話真是簡單。
“后來呢？”李涼探身遞給老唐一支煙，甚至還給他點著了，“我從醫院跑出來的時候怎么沒看到你。”
“這事兒怪你，誰知道你怎么突然就被秩序局的人抓了，然后就消失了，”老唐埋怨道，“因為這個事情，我還被扣了靈儲，打發回了通勤組，你去哪兒了?”
“出去玩了一趟，”李涼靠在椅子上笑道。
“哼，隨便你吧，”老唐搖了搖頭，“其實你回來的時候，我原本也想申請抓捕來著，想著能不能將功補過，但是有個朋友告訴我，你很不簡單，抓你可能有危險，我就沒申請，挺幸運的……”老唐轉頭看向鏡墻，“原來你投靠了Yakuza，之前我們抓Yakuza的一個燃料就死了好幾個人。”
“不危險，不危險，”李涼擺手。
看來老唐跟抓捕行動沒關系，對他身份的了解還停留在“燃料”這一屬性上。
這也很容易理解，不同部門之間的行動相互保密，老唐就是個膽小怕事的外圍人員，不知道細節很正常。
要不是這種性格，老唐也不會琢磨那么猥瑣的魔法，躲在遠處陰人，就是蠢了點，整了一出心無旁騖的伏地魔操作。
李涼順著話題說道：“話說回來，你的道術很厲害。”
“哼，厲害什么？不還是被你廢了，你是怎么做到的？”老唐納悶道，“這也是一種魔法嗎？”
“對，”李涼點頭，“其實很簡單的一種，可能還沒有你的復雜。”
沒文化就是容易被騙，這要是完全理解了靈的歷史，掌握了魔法的體系，一下就能明白，逆轉撫頂有多逆天，而老唐只以為那是一種魔法。
說起來，他一直好奇，為什么通靈者的魂器亂七八糟，什么造型都有，胖子是個金鏈子，老唐是個蝴蝶結，早上那幫監控的人里，還有戒指，耳環，硬殼書之類的。
現在想想，可能卓斯非常吝嗇，提供的魔法和道術依舊很簡陋，這幫通靈者就是個草臺班子，他們的魔法道術雖然實用性強，理論方面還在靠多年的摸索經驗去理解，這些古怪的習慣都是遺留下來的陋習。
“嘿，”老唐有些受用吹捧，“我的傀儡秘術學的還湊合，當時想到如果用傀儡秘術控制魂器施放死靈魔法的話會很特別，你知道，實驗是我們的傳統，所以我就試了一下，沒想到成功了，他們還笑我把靈分成兩部分，分散了力量得不償失，哼，懂什么。”
“這種技巧確實很好，”李涼認真地點頭。
要不是這種清奇的腦洞，他怎么用三塊五的保溫杯放倒老唐。
“還，還行吧，”老唐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神情有些尷尬，“就是傀儡秘術釋放的時候，使用的是傀儡的視角，而那個叫做恐怖幻像的死靈魔法又不提供清晰的視野，只根據敵人內心最恐懼的形象發出攻擊，所以……就，這個搭配可能有點問題，我回頭……”
說到一半，老唐又蔫了，大概想起自己沒有“回頭”了。
“別擔心，”李涼探身拍了拍老唐的肩膀，“我有辦法把靈的力量還給你，剛才你也感受到了吧。”
“嗯，”老唐猶豫道，“混沌，呃，神？”
“對，不急，再聊聊，”李涼笑了，“說說靈吧，你覺得靈是什么？”
“靈……”老唐猶豫了幾分鐘，才神情別扭地說道，“靈是一種氣味。”
“嗯？”
“就是，麻辣的氣味，你知道嗎？”老唐陷入回想，“就是，如果很近的地方有靈，我就能聞到那股味道，麻辣的味道，必須很近才能聞到。”
李涼愣了，原來一般有靈感的人對靈的感覺是……氣味？
這還是他第一次和人類討論靈。
“不過每個人都不一樣，”老唐笑了，“圍坐會的時候，大家經常分享感覺，有人說他感覺靈是第六感，有人覺得靈是看不見的水，反正說什么的都有，其實也不重要吧，看不見摸不著，所有人都是些模模糊糊的感覺，討論這些沒什么意義。”
李涼附和著點了點頭。
閉眼間，周圍的虛空中，靈其實像閃爍的星辰，輕靈又璀璨。
他輕輕吸了吸鼻子，看到一顆靈落在了他的鼻尖上，接著一閃，出現在老唐的鼻尖上，像個頑皮的精靈。
老唐皺了下眉頭，也吸了吸鼻子。
“挺有趣的，”李涼低聲道，“對了，說了這么久，我還不知道‘新世界’到底是長什么樣子？”
聽到這個問題，老唐臉色變了又變，最終咬牙道：“有一件事，我從來沒和別人說過，就是關于‘新世界’，如果你能讓我恢復力量，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