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爾空間。
一艘標識為“阿瓦隆針葉熱窩”的巡游艦穿越4號折躍點,緩緩進入扎爾空間,駐守此處的人類先遣軍艦隊列陣相迎,然而,巡游艦沒有絲毫停留,再次加速,飛向扎爾靈理之門。
位于艦首的豪華客艙面積最大,擁有全船最好的視野,此時艙門緊閉。喬南獨自站在門口,用手掌慢慢抹去鬢角的汗水,眼角余光時刻注意著周圍仿生哨兵的反應,生怕哪個動作幅度過大引起誤會。
作為人類駐阿瓦隆總領事,他的級別僅次于特命全權大使,但他卻非常清楚,只要自己流露出一絲不良企圖便會被當場消滅,因為住在這扇門后的是K——雙子神真正的親信。
理了理制服領口,又平復了下呼吸,喬南這才按下艙門一側的呼叫鈕。
片刻,艙門開啟,一個身材曼妙的阿瓦瑞精靈出現在門里,輕盈側身,伸手一引。
“謝謝。”
喬南欠身致意,跨過門檻。
巨大的艙室空曠昏暗,角落里點綴著一些朦朧微光,艙室盡頭竟然有一處篝火,橘色火光映出一張高背單人沙發。
空氣中彌漫著某種木頭燃燒的濃烈香味,喬南吸了吸鼻子,向篝火走去,沒想到剛走出幾步便踢到了一個空酒瓶。
清脆的碰撞聲過后,黑暗中傳來幾聲慵懶嬌哼,接著是窸窸窣窣的摩挲聲,似乎有很多人被噪音擾了清夢,輾轉翻身,空氣中莫名多了一股旖旎味道。
喬南目不斜視,快步來到篝火旁,只見幾根乳白色的木頭胡亂堆在一起,火苗竄動,燃燒冒出的淡紫色煙霧團聚在上方,時卷時舒,宛如活物。
他一眼便認出,那是出產于翡翠夢境邊緣的“貝來亞引魂藤”,產量稀少,價值連城,正常都是研磨成粉,按克交易,點燃后安息寧神,據說可以幫助某些魔法師與神明共鳴。總領事館成立時,阿瓦隆城主送來幾根斷枝當做禮物,非常珍貴,所以撤離的時候,他專程讓人帶上船,如今一根不少,都在火堆里。
不過,當他看到懶洋洋陷在沙發里的K,又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K與“超巨姆”之間的私人關系,別說貝來亞引魂藤,整個總領事館都會困在阿瓦隆,哪會像現在,所有人搭乘“針葉熱窩”提供的豪華客船,無驚無險地撤回扎爾。
回過神來,喬南小心翼翼地喊道:“大使閣下。”
K微瞇著雙眼,火光照亮了他蒼白的面孔,過了許久他才漫不經心道:“這里不是租界,沒有大使。”
“您永遠是父神親自委派的特命全權大使,”喬南彎下腰,言辭懇切,“從目前搜集到的情報來看,中央帝朝勢必會占領阿瓦隆全境,我們只是暫時撤離而已。”
“嗬……”或許是醉意上涌,K的嗓音透著疲倦,“帕蘇多拉納有什么消息?”
“目前反抗軍已經攻陷帕蘇帝國首府,占領皇城只是時間問題,不得不說,您對局勢的判斷極具先見,領事館的船和武器儲備與其留給妖精,遠不如送給杜門格馬,這批軍備送進帕蘇多拉納,效果顯著,而且……”喬南壓低聲音,“截止昨天,杜門格馬已經收到三個文明的報價,均有意愿買斷帕蘇多拉納基理世界。”
“告訴杜門格馬,我改主意了,”K點燃一支煙,仰頭吐出一股煙霧,“帕蘇多拉納還有更大的開發價值。”
喬南愣了一下,比打包出售更大的開發價值……莫非是靈核開采?
如今彌撒登基,雙子神成為新皇親隨,人類可以輕松拿到同盟的靈核凝集設備,除了已有的四個靈核礦,完全可以秘密開拓新的礦場。
不過,如此重大的決策,K不可能擅自做主,必然得到了雙子神的授意。
想到這里,喬南不禁默默感慨,雙子神對K的信任和倚重簡直無以復加,前有仿生人軍團與阿瓦隆租界,后當中央帝朝向諾達希爾議會宣戰,領事館不得不暫時撤出阿瓦隆時,又將扎爾文明交給K,如果帕蘇多拉納最終變成秘密靈核礦,必然也由K接管。
如此巨大的權力,統統掌握在……
喬南抬起目光,恰好迎上了一雙淡漠的眼眸。
……統統掌握在一個幫派出身,兇狠善變,嗜血狡詐的暴徒手中。
“喬南,”K陰沉道,“猜猜看,小布爾什會不會親自迎接我。”
“當然,”喬南不假思索道,“上峰抵達駐地,他必須登艦匯報。”
“他父親,老布爾什,剛剛立了那么大的功勞,現在又在阿瓦隆前線指揮,嗯,我是不是應該提前下船,表示一下尊敬,”K似笑非笑,“還有,扎爾文明畢竟是他們父子打下來的,接管也應該以他為主,你覺得呢?”
喬南心頭一跳,立刻義正言辭道:“扎爾靈核礦由您全權管轄,這是父神的旨意,小布爾什只是扎爾先遣軍指揮官,必須無條件服從您的命令,至于功勞……國度,榮耀,權柄都歸于父神,老布爾什將軍想必知道這一點。”
K嗤笑了一聲,懶洋洋地窩回沙發里,閉上了眼睛。
艙室安靜下來,只有貝來亞引魂藤燃燒發出噼噼剝剝的聲音。
熱浪撲面,喬南正要悄悄扯一下襯衣領口,耳邊再次傳來K的聲音,低沉含糊,像是對他說話,又像夢中囈語:“你知道李涼最討厭什么嗎……我可以給,你不能搶。”
喬南死死盯著篝火,整個人像一座雕像,不敢有出任何反應,汗水很快打濕了后背。
雖然未曾共事,但他一直非常欣賞老布爾什,在他看來,無論指揮能力還是政治嗅覺,老將絲毫不弱于羅本。眼下雙子神選擇讓自己的親信掌控扎爾,他只能默默祈禱,希望小布爾什能像父親一樣審時度勢,否則只要表現出一絲不滿,恐怕……
一個小時后。
艙室盡頭的墻壁緩緩下沉,巨大的落地視窗外,人類扎爾先遣軍主力艦隊以接受檢閱的陣型排成兩列,而母艦“父神之拳”靜靜停泊在最前方。
片刻,一艘小型特勤艦脫離“父神之拳”,快速飛近巡游艦。
看到這一幕,喬南松了一口氣,還好,小布爾什沒有被自己父親的榮耀沖昏了頭,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又過了十多分鐘,艙門開啟,軍靴踩在地板上的聲音不緊不慢,由遠及近。
來到沙發前,小布爾什摘下軍帽托在左臂臂彎,右手行了一個標準舉手禮,低頭道:“將軍。”
K閉著眼睛窩在沙發里,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似乎仍在沉睡中。
沒有得到回應,小布爾什卻仍舊神情自若,站在原地目光低垂,紋絲不動。
貝來亞引魂藤早已燃燒殆盡,半空飄蕩著淡淡的煙氣,喬南偷偷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腰,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看來老布爾什注定要與羅本、佐爾格并駕齊驅,有了這“三駕馬車”,再加上四座,不對,五座靈核礦,以及父神在同盟中的地位,人類的前途一片光明吶。
帕蘇多拉納文明基理世界。
帕蘇帝國首府,距離皇城不到十公里的一處廢墟間,悄無聲息地停泊著一艘小型飛船,外觀破破爛爛,船身裝配的長槍短炮技術簡陋,年久失修,讓它看著像一只臟兮兮的刺猬,狹長的尾翼上還依稀涂裝著某個賞金組織的標志,顏色幾近剝落。
老楊站在船身最高處,扶著早已報廢的四聯裝脈沖炮,臉上一片焦急神色。他抻著脖子往皇城方向張望,那邊正不斷傳來密集的爆炸聲,火光幾乎照亮了半個天空。
“老楊先生,”莉亞從艙門探出腦袋,“我必須再次提醒您,當前的時間是21點32分15秒,您與‘帕瑪瑟曼’大師約定的撤離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分鐘。”
“知道了,知道了,”老楊擺了擺手,踮起腳尖了望,嘴里嘟囔著,“再等等,再等等……”
突然,一聲巨大的轟鳴,聽起來似乎是某座大型建筑轟然倒塌,緊接著一道弧光劃過天際,沒入皇城某處,片刻一連串爆炸聲才滾滾而來。
老楊愣住了,不知為什么,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那個可愛的死靈法師可能無法繼續與他同行了,可他們一起暢想游歷計劃時的畫面仍歷歷在目,就像一根刺,扎進他的心里,很快,疼痛模糊了他的視線。
老楊第一次見到帕瑪瑟曼是在“古圖蒙迪”,那是馬科西克的衛星城之一,盛產盜版書,連名字的含義都是“制作的信息載體的小作坊”。
說來也巧,“古圖蒙迪”原本沒在他的規劃路線上,年初從啟山城出發時,他可是帶了很多“錢”,也就是靈珠,多到足夠他和莉亞隨意消費傳送門,因此,他計劃以最快的速度穿過暗靈總域,進入中央總域后也不停留,盡快越過馬科西克,等到了中央聯合王國再放慢腳步。
計劃很完美,現實卻很骨感,即使他的飛船擁有一大堆組織的“保護聲明”或“友好協議”,還打著蒂法密商團的標識以及中央帝朝的“欽定通衢”,但也只能震懾一些“游寇”,當他進入中央總域,便聽說沿途不少空間里游蕩著眾多大型強盜組織,根本不把中央帝朝放在眼里,想安穩通過只能雇保鏢打手,他只好就近趕往古圖蒙迪,準備雇幾個賞金獵人。
然而,結識帕瑪瑟曼并不是在“賞金酒館”里,而是在碳基生物區城市政務大廳旁邊的一家“盜版”書店的門口。
那時,骨瘦如柴,穿著一件破袍子,白胡子快拖到地上的帕瑪瑟曼正在被一個河蟆人大聲訓斥,經莉亞翻譯,老楊才明白原委,河蟆人雇了帕瑪瑟曼翻譯一本魔法書,結果交譯文的時候,他竟然說原著有很多觀點是錯的,所以自作主張做了一些改動,河蟆人直接拒絕付錢,還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
更讓老楊震驚的是,那個始終輕聲細語為自己辯解的老頭自稱拿到了魔法部“殿堂領袖”認證,并已申請下一級別“魔法師”的考試,而且還是一個死靈魔法師。
一個掌握著恐怖邪惡力量的強大魔法師,竟然以翻譯盜版書謀生,被拖欠工資外加當頭辱罵,竟然還在講道理?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老楊以非常便宜的價格雇傭了帕瑪瑟曼,并在隨后的旅途中漸漸發現,這個來自帕蘇多拉納文明的老頭實在是個異類。
每每遇到攔路的強盜飛船,帕瑪瑟曼便會召喚黑暗恐怖的君王,氣勢驚人,猶如死靈女王親至,結果卻只是虛張聲勢,嚇得對方奪路而逃就停手,別說死人,連個受傷的都沒有。
老楊覺得這家伙就是個研究理論的花架子,但按帕瑪瑟曼自己的說法,衰亡只是死靈力量的表象,沉淪于毀滅生命只會離死靈的本質愈行愈遠,永遠不可能跨過第三重深淵。
不過,生活中的帕瑪瑟曼并沒有像研究魔法時那樣深刻,而是一個傻了吧唧的老頭,沒有什么主見,不管聽到什么離譜的計劃,也只會操著帕蘇多拉納口音的泰坦語說“好主意”,唯一的執念就是多攢一些靈珠,提高魔法等級,等拿到“魔法師”認證就回老家。
雖然只相處了幾個月,但是,老楊有時覺得他們好像認識了很多年,每次他醉醺醺地說要游歷整個法與秩序聯合體,去到靈理世界最遠的地方時,帕瑪瑟曼總會捋著白胡子說“好主意”。
可惜,事與愿違。
一周前,帕瑪瑟曼通過某種死靈魔法,突然察覺到大量帕蘇多拉納人死亡,老頭說家鄉正在遭受劫難,自己身為帝師,無論如何必須回去,為了表示歉意,愿意退回所有傭金,并承諾一旦家國安寧便會回來繼續同行。
那一刻,老楊想起了傻大個和霹靂狗,想起了王巢,想起了上一次的匆匆告別,再無相見,這一次……他不想再遺憾。
古圖蒙迪距離暗靈海不遠,當他們馬不停蹄,竭盡所能,最后九死一生地闖進帕蘇多拉納基理世界,看到的……只有戰火紛飛的焦土與廢墟,以及一個瀕臨滅亡的帝國。
帕蘇帝國的皇帝是個謙遜的學生,更是個好人,帕瑪瑟曼說。
可你的帝國已經完了,還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逃命要緊啊,老楊說。
“這不是好主意。”
帕瑪瑟曼笑了笑,接著頭也不回地奔向皇城。
直至此時此刻。
“老楊先生,”莉亞的聲音又一次傳來,“當前的時間為‘人類協調世界時’21點42分15秒,我必須提醒您,您與帕瑪瑟曼大師約定的撤離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
老楊回過神來,不耐煩地擺手:“再等等!”
“抱歉,我必須告訴您另一件事,”莉亞翻身躍上船頂,指向與皇城相反的方向,“偵查系統剛剛監測到,一支五十人的隊伍正在快速靠近這里,疑似攜帶有重型武器。”
“五十人,五十人,”老楊驚慌失措,焦急道,“你能不能弄死他們?”
莉亞的臉上顯示出難過的表情:“我可以嘗試伏擊那支隊伍,但我無法保證自身存活,進而無法確保你的安全,因此該任務指令與李涼先生下達的任務指令沖突,我將優先執行最高任務指令,于10秒后采用強制手段帶你撤離至安全環境。”
“哎哎,等等,什么強制手段……”
“你大爺的,哎,等一下,我沒聽清你剛才說的,再給我復述一遍。”
“好的,8,我可以嘗試伏擊那支隊伍,7,但我無法保證自身存活,進而無法確保你的安全,6,因此……”
老楊嘆了口氣,不甘心地看向皇城方向。
帕瑪瑟曼,你可是帕蘇帝國的“大國師”,“殿堂領袖”級別的死靈法師,你不該死在這兒啊,你還沒有成就“究竟之我”,讓整個靈力世界都知道帕蘇多拉納文明啊……
下一刻。
熟悉的咒語聲響徹天際,如死靈女王親口吟唱挽歌,一股濃烈的黑暗自皇城噴涌而出,宛如一頭剛剛蘇醒的邪神,舒展無盡觸手。
老楊愣了一下,接著像個孩子似地手舞足蹈,大笑歡呼。
那是帕瑪瑟曼!牛逼的死靈法師帕瑪瑟曼!
只見那團黑暗騰空而起,直奔這處廢墟,速度奇快,眨眼便至。
然而,當一個人影在翻涌的黑暗中現身,老楊的笑容卻僵在了臉上。
帕蘇多拉納人以長須為美,帕瑪瑟曼最珍惜自己的胡須,此刻,曾經雪白及地的長須早已消失,那位死靈法師像被烈火焚燒,燒得皮膚焦糊,一邊耳朵都燒沒了,臉上幾乎看不清五官,唯有一雙眼睛,仍舊熠熠生輝。
老楊從船頂跳下來,嘴唇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嗬,嗬,”帕瑪瑟曼發出嘶啞的聲音,蹣跚走近,從后背解下來一個完全熏黑了包裹,兩手托著艱難地遞了過來。
老楊咧著嘴,淚流滿面,接過包裹打開一角,只見一個嬰兒正瞪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流著口水啃一根枯木枝。
那是帕瑪瑟曼的魔杖。
“嗬,”帕瑪瑟曼推了一下老楊懷中的襁褓,緩緩指向不遠處的飛船。
“一起走啊,”老楊急了,伸手一拽,帕瑪瑟曼的胳膊竟然像碳化的木頭,直接碎成了幾截。
“嗬,”帕瑪瑟曼輕輕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嬰兒臉上,眼神極盡溫柔,嗓子眼里發出一個含糊的聲音,“帕蘇。”
“帕蘇,嗯,帕蘇,”老楊不停點頭,“我明白,我會養大他,告訴他他叫帕蘇,是一個帕蘇多拉納人。”
帕瑪瑟曼沒有回應,只是靜靜保持著凝望嬰兒的姿勢,眼中的光彩漸漸黯淡。
嬰兒懷中的魔杖與其主人的身體同時破碎。
“啊!啊!”老楊兩眼通紅,沖著四周大吼,這一刻,他無比痛恨碳基生物刻在骨子里的對權力的貪婪,所謂的反抗軍打著自由的旗號,不惜摧毀家園也要顛覆帕蘇帝國,根本只是為了權力,全然忘了正是帝國皇帝殫精竭慮,一次次帶領人民抵抗虎視眈眈的外敵,避免帕蘇多拉納文明主權淪喪。
他對那些人的仇恨達到了極點,甚至想立刻回去求李涼借他一支艦隊,把那些裝備簡陋的臭魚爛蝦砸個稀巴爛。
“老楊先生,”莉亞的聲音響起,“請立刻返回飛船。”
與此同時,紛亂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老楊回頭看去,林子里影影倬倬,原來,那支五十人的反抗軍小隊已經悄無聲息地摸了過來,他環顧四周,發現這幫帕蘇多拉納暴徒裝備雖差,但也懂得分散站位,組成包圍圈。
莉亞屈膝半蹲,金屬體表波光流淌,漸漸與環境融為一體。
“等等,”老楊喊住正要行動的莉亞,也跟著蹲了下來,“別沖動,剛才老帕飛過來的時候我們的位置已經暴露了,現在殺這些人沒用了。”
莉亞點頭:“是的,但請放心,老楊先生,在你死亡之前我已殉職。”
“死什么死,我們死了,孩子怎么辦,這樣,你抱著它,躲到飛船下邊去,”老楊將襁褓塞進莉亞懷里,兩手胡亂抹了抹臉,“只能賭一把了。”
說完,他弓著身體溜到飛船邊,快速爬到船頂,躲在報廢的脈沖炮后面,從兜里掏出一個小型全息投影設備,對準上空啟動。
下一刻,中央帝朝的徽記出現在半空,閃耀奪目。
老楊放聲大喊:“我是一個人類,我他媽是來旅游的!操你大爺!有你們這么對待游客的嗎!”
滋——
一道閃電穿透半空的全息影像。
“一幫文盲,中央帝朝都他媽不認識,”老楊罵罵咧咧地操作投影設備,半空中的徽記變成了泰倫薩神圣碳基同盟的旗幟。
“看清楚,我是泰……”
滋——
又一道閃電。
“操。”
影像再次切換,蒂法密商團的標志。
滋——轟!
這次除了閃電,還有一枚炮彈落在了飛船邊上,炸起一蓬土。
“傻逼!”
老楊開始瘋狂地切換影像,各種組織的“保護聲明”或“友好協議”輪番顯示,得到的回應是一通狂轟濫炸。
藏在船底的莉亞開始還用幾種不同的語言大聲報出這些組織的名字,后來發現對方完全無法交流。
好在帕蘇多拉納文明極其落后,武器的威力相當有限,幾分鐘后,影像切換到了“”,炮彈竟然遲遲沒有落下來。
灰頭土臉的老楊探出腦袋看了一眼,林子里一片死寂,似乎那些帕蘇多拉納人知道。
果然,又過了幾分鐘,林子里走出一個人,全副武裝,蒙著面孔,用帕蘇多拉納語大喊了一句話。
老楊聽到句子中間有“阿瓦隆”三個音,他反應過來,這些帕蘇多拉納人并不知道,而是認出了條約上代表阿瓦隆的符號。
“阿瓦隆!對,阿瓦隆!”他喊了幾聲,沒聽到回應,探頭一看,那個喊話的家伙又回去了,但是包圍并沒有解除,林子里依舊影影倬倬。
不過,局勢并沒有僵持太久。
十多分鐘后,飛船引擎的聲音劃破夜空,由遠及近。
不知為何,老楊總覺得引擎聲很耳熟,等那艘船降落在林子里,他遠遠看去,飛船的輪廓似乎也有點眼熟。
“復姐,復姐,”他趴在船頂,壓著聲音喊。
“我在,”莉亞的聲音傳來,有一絲疑惑,“老楊先生,那是人類的飛船。”
“什么?”
“那是一艘蜂鳥級偵查艦。”
“你是不是看錯了?”
“我非常確定,因為我的中樞核心剛剛接收到了系統權限校驗的申請,那艘蜂鳥級偵查艦隸屬人類駐阿瓦隆總領事館。”
老楊不知該說什么,他完全想不通一艘人類的飛船怎么會出現在帕蘇多拉納基理世界,除非,K派了一支艦隊到這里。
不管原因是什么,船上下來的應該是自己人。
想到這里,老楊噌地一下跳了起來,然而看清走出叢林的人時,又瞬間蹲了下去。
什么自己人,那他媽是個頭上長角,又胖又丑的惡魔!
“吾,阿瓦隆努門諾爾灰港,薩昂丁男爵,闖入者,你是誰?”惡魔高大壯碩,卻聲音尖利,使用泰坦標準語。
灰港?
老楊從沒聽說過這個地方,沖船下喊道:“復姐,告訴它,我們是人類,問他那艘船是哪兒來的。”
莉亞用泰坦標準語大聲翻譯,聽完后,惡魔明顯有幾秒鐘的呆滯,遲疑了許久才出聲問道:“向薩昂丁男爵證明你的身份,闖入者。”
不等老楊反應,莉亞從船底爬出,一步步走到了惡魔面前。
四周的密林頓時騷動起來,顯示出此刻包圍這里的遠不止一開始的五十人。
“卑賤的金屬造物,退下,”惡魔甩動尾巴,血紅色的眼珠顫動,語氣有些惱怒,“讓你的主人來我的面前。”
莉亞臉上顯示出嚴肅的表情,一手抱著襁褓,另一只手抬起,向前一指。
下一刻。
原本停泊在密林里的蜂鳥級特勤艦轟然啟動,一躍而起,剎那間飛臨頭頂,艦身裝配的所有遠程武器整齊劃一地對準了惡魔。
惡魔緩緩仰頭,似乎難以相信飛船會被對面的機器人瞬間掌控。
“我的主人是人類唯一領袖,你,薩昂丁男爵,無法要求我的主人來到你的面前,”莉亞平靜道,“我負責保護的老楊先生,在人類強人工智能系統,即‘希安系統’中擁有“眾神殿”級權限,因此,我被授權可以隨時強制接管引力信號范圍內的任意納入希安系統的設備。”
惡魔足足愣了一分鐘,低沉問道:“機器人,你在說什么?”
“嗬嗬……”一個“不屑”的笑聲從莉亞身后傳來,接著,老楊背抄著手,不緊不慢地走出黑暗,臉上一副神秘莫測的表情,“她的意思是,在你面前的是人類文明最具權勢的大人物之一,我,自由貿易捍衛者號男科,楊…嗯,老楊。”
經莉亞翻譯后,惡魔拍了拍腰間的口袋,一只多足蠕蟲快速爬了出來,一路爬到惡魔的胸口位置,甲殼透出一閃一閃的亮光,似乎在接受某種信號。
片刻,惡魔將尾巴收起,稍稍低頭道:“歡迎你,尊敬的人類奴主,自由貿易捍衛者號男科。”
“咳,單位就別提了,叫我老楊就行,”老楊環顧四周,佯裝隨口道,“我來到這里純屬偶然,我想知道,人類的飛船為什么在這里,負責艦隊的人類是誰,讓他來見我。”
“人類是灰港的盟友,共同支持帕蘇多拉納反抗軍的軍事行動,你們提供了飛船與武器,幫助帕蘇多拉納人民推翻皇室,贏得了戰爭。”
老楊目瞪口呆,久久說不出話來。
原來,助紂為虐的是人類。
真是諷刺。
“哇——”
莉亞懷里響起一聲嚎哭。
叢林頓時變得更加躁動,甚至有一個裝備精良,疑似小隊指揮官的帕蘇多拉納人直接沖到惡魔面前,大聲用母語嚷嚷起來。
“他在說什么,”老楊問道。
“這個帕蘇多拉納人說,機器人手中的幼崽是帕蘇皇室僅存的子嗣,必須消滅,”惡魔幽幽道。
“一個嬰兒而已,帕蘇多拉納人有資格指手畫腳嗎?”老楊仰起頭,一字一頓地問道,“薩昂丁男爵,誰是帕蘇多拉納文明的主人?”
話音未落,惡魔一把扼住了身旁帕蘇多拉納人的脖子,咔啦一聲直接捏碎。
“帕蘇多拉納文明屬于阿瓦隆努門諾爾灰港,也屬于人類,”惡魔的聲音傳遍四周,“膽敢質疑主人的決定,這就是結局,愚蠢的奴仆們!”
密林里頓時鴉雀無聲,
莉亞輕輕晃動懷中的襁褓,微笑道,“男爵先生,由于這名帕蘇多拉納嬰兒需要補充水及營養物質,因此我們需要立刻離開這里,返回停泊在靈理之門外的飛船。”
“等等,”老楊慢斯條理地打斷道,“給我找一個會說帕蘇多拉納語,也會說泰坦語的奴隸,方便照顧我的小寵物。”說著指了指莉亞懷中的嬰兒。
“寵物……”惡魔齜著滿嘴獠牙,發出金屬摩擦似的“笑聲”,“丑陋的帕蘇多拉納人不配成為寵物,如果你想飼養它,是該讓卑賤的奴隸代勞,那么,請稍等。”
十多分鐘后。
另一艘隸屬阿瓦隆灰港的飛船降落在附近,十幾個衣衫襤褸,滿身血跡的帕蘇多拉納人捆著雙手,串成一串,被幾個惡魔連推帶踹,跌跌撞撞地走近。
老楊目光一掃,人群里有老有少,從身上破爛的衣服來看,通通都是皇室成員。
帕蘇多拉納人本就長得皮膚灰暗,眼窩深陷,顴骨高凸,此刻完全絕望,個個面如死灰,目光呆滯,看起來宛如行尸走肉。
很快,老楊發現其中有一個瘦小的女人注意到了莉亞手里的襁褓,顯然知道嬰兒的身份,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莉亞臉上顯示著微笑:“你們好,請問是否有人學習過泰坦標準語的常用口語單詞及語法,能夠進行日常交流。”
沒人回應。
老楊見狀自言自語道:“曾經有人告訴我,衰亡只是死靈力量的表象,沉淪于毀滅生命只會離死靈的本質愈行愈遠,永遠不可能跨過第三重深淵。”
莉亞翻譯后,人群里女人愣了一下,一下子抬起頭。
“那個人是我的朋友,會說好幾種語言,”老楊嘆了口氣,“可惜他不在了。”
“吾以泰坦聲傾訴吾之思緒,”女人聲音顫抖,磕磕絆絆地說出了一句泰坦語,而且是拗口的書面語,像是從古籍上自己瞎學的。
老楊松了口氣,果然猜得沒錯,凡是會點泰坦語的,大概率是帕瑪瑟曼的學生。
“好,就你了。”
接下來。
在薩昂丁男爵的護送下,老楊和莉亞,帶著帕蘇多拉納女人,外加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順利穿過靈理之門,把破破爛爛的“刺猬”船還給了等候多時的賞金小隊,拿回了那艘蒂法密制造的優雅飛船。
飛船逐漸遠離帕蘇多拉納靈理之門,指揮艦橋內,喝過奶的嬰兒陷入沉睡,莉亞調暗了燈光。
帕蘇多拉納女人注視著光幕中央那顆靜靜懸浮的球體,像一座雕塑,凝望著漸行漸遠的家鄉。
不知過了多久,老楊走到她身邊,遞過去一個翻譯器,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等她戴上后說道:“帕瑪瑟曼是我的朋友,我答應他照顧好帕蘇,嗯,就是那個孩子,名字是帕瑪瑟曼起的,等他再大一點,你就把帕蘇帝國的歷史講給他聽,說不定他可以回到家鄉,重新恢復帝國。”
這時,女人突然淚如雨下。
“無數人,用他們的生命,無數雙手接力,把帕蘇送到了帝師面前,‘仇恨只會荼毒一個生命的靈魂,仇恨不該成為帕蘇的監牢’,這是帝師最后告訴我的話。”
老楊抹了抹眼睛,哽咽難言,許久才長長嘆了口氣:“老帕說得對,不該讓一個孩子背負那么沉重的東西,你放心,我會把帕蘇當成自己的孩子養大的。”
“人類先生,”女人匍匐下去,額頭死死抵著地面,“我想請您帶我去創界山。”
“創界山?”老楊愣了,“你去創界山干什么?”
“上一次帝師游歷歸來時告訴我,居住在創界山的創世泰坦們擁有無比偉大的力量,是四個世界的守門人,也庇佑著靈理世界所有平凡的生命,我想親自去創界山,問問創世泰坦,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們明明沒有做錯情,為什么他們會被殘忍地殺掉,為什么會有人支持那些殘暴的劊子手,給他們武器和飛船,為什么,為什么世界上永遠有流血和犧牲,”女人嚎啕大哭,“那么多神,那么偉大的創世泰坦,為什么任由生命白白消失啊……”
老楊從兜里掏出一截枯木枝,帕瑪瑟曼的魔杖斷成了三段,那是其中一段。
他低下頭看著,輕輕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