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查這首詩是誰寫的,其實并不難。
都知道作詩的跟崔元走在一起,東廠只需找人問問崔元就能得知答案。
蕭敬出宮一趟,親自見了崔元。
崔元本還以為是什么大事,需要司禮監的蕭敬登門來見,等得知詳情之后才知不過是跟貶諷朝廷的詩賦有關。
他對陸珩可以隱瞞,但對蕭敬他無從隱瞞,于是將張延齡作詩的前因后果,一并給蕭敬說清楚。
蕭敬得知消息后,馬不停蹄回到乾清宮,此時內廷廷議基本結束,眾閣老大臣還沒走。
“陛下,已經查清楚了,那首詩正是建昌伯所寫。”蕭敬把此事告知朱祐樘時,想的是能讓皇帝高興一下,有邀功之意,說話時也沒刻意避諱在場大臣。
朱祐樘聽說后,果然龍顏大悅。
“國舅真的有這般才學?竟能寫出藏格的詩?朕平時可真是小瞧了他的才學,諸位卿家,你們如何看?”
朱祐樘是個懂得分享喜悅的皇帝,他想讓大臣們跟他一起高興高興。
可在場大臣聽說此消息,沒得抑郁癥已經是不錯的,還跟你一起高興?
大臣跟皇帝明顯不在一個頻道。
李東陽一臉嚴肅道:“建昌伯以詩貶朝中蠹蟲,迎合了那些讀書人,卻又變相去罵,有失斯文。”
朱祐樘等著大臣們說點恭維話,也不用你們說得太好聽,只要隨便夸贊兩句就能應付。
但他的這些大臣中,有很多都是他老師級別的,比如說李東陽。
老師的在這種原則性問題上怎會讓著學生?
而且李東陽的話,有意是在重申之前朱祐樘自己對那首詩的評價,是你皇帝先說的,那首詩很粗鄙,還提出要懲罰作詩之人。
朱祐樘被當場頂回來,心里不爽,瞪了蕭敬一眼。
大概是在怪責蕭敬沒有提前一次把事都查清楚,就跑來匯報,朕對那首詩前后態度不一也全都怪你!
“建昌伯的才學可圈可點,朕希望他以后能在學問方面更進一步,讓他進翰苑是對的。”朱祐樘也不去尋求大臣的認同,只要他自己肯定張延齡的學問就行,“以后朕也要多提點他的學問,平時也要派人督促他進學才是。蕭公公,此事交給你。”
蕭敬臉上帶著苦惱,陛下怎突然就提到讓我督促建昌伯進學?
蕭敬道:“陛下,老奴還剛得知,壽寧侯已完成差事,正在返回京師途中。”
張鶴齡被派去泰山尋找仙草的事,朱祐樘沒有對大臣明言,但元老大臣們自然都心知肚明。
朱祐樘聽說之后,嘴角帶著微笑道:“建昌伯作為國舅,最近為朕分憂不少,已逐漸成為大明能臣,此番壽寧侯也能完成差事,看來以后張氏必定是一門雙杰……”
在大臣看來,皇帝能說出這番話,也是需要勇氣的。
張家兩兄弟對大明朝廷的這些忠臣來說,那簡直是……
一言難盡。
……
……
張延齡作詩的事,朝廷并沒有宣揚。
在于這件事并不光彩,文臣也無意去彰顯張延齡作詩罵讀書人的事,那好像是在打讀書人的臉。
但在民間,才一兩天工夫,這件事就已經傳到街知巷聞。
于此時,建昌伯府的那些草包手下也終于打聽出祝允明的住所,張延齡準備去見見祝允明。
也就在此時,金琦帶著錦衣衛,護送著一輛馬車到建昌伯府門前。
“這是要干嘛?”
張延齡得知消息走出門口,見到金琦,皺眉問道。
金琦道:“表兄,那個徐夫人親自來見您了。”
對金琦來說,這幾天最惦記的事就是發財,能把徐夫人等來,在他看來發財是十拿十穩。
此時馬車車廂的木門打開,從里面走下一個婀娜的婦人,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先是抬頭看建昌伯門楣一眼,隨即走下馬凳,蓮步款款。
雖然姿色方面并不是非常優秀,但勝在端莊秀麗,給人一種女強人的精明感覺。
“妾身徐氏,見過建昌伯,祝您萬福金安。”婦人一來,就給張延齡行禮問安。
張延齡眼睛瞇起來,笑了笑。
他也沒想到,徽商在京師的代表人物,會是這么個嬌滴滴的婦人。
不過再一想,其實也容易理解,在任何時代權色都是搭在一起的,徽商想在京師立足,若是沒有個手段特別且能在各種場合游刃有余的人物,豈能順風順水?
在應付場面事,尤其是名利場方面,女人的優勢也就體現出來。
“徐夫人?就是你之前派人來跟本爵說,要請本爵吃宴的那個?”
張延齡馬上換上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氣之色,以生人勿近的口吻道。
徐夫人抬起頭,淺笑嫣然道:“正是妾身。”
張延齡冷笑道:“本爵此番辦的是皇差,你們徽商包庇田家,似藏田家的貨物,罪責可不小,沒去找你們,你們還敢自己找上門來?”
徐夫人急忙解釋道:“田家的確是徽商一員,他們觸犯了朝廷律法,理當嚴查,妾身正是因為知道一些線索,怕耽誤了爵爺您查案,所以才來相告,妾身過來前,已在就近的酒肆布下宴席,只等建昌伯您赴宴之后,單獨跟您說清楚。”
徐夫人的話,算是非常得體的。
看的出來,她非常善于應付這種場面事,在面對咄咄逼人的張延齡時,也能把話說得不卑不亢。
金琦笑道:“表兄,不如就聽徐夫人的,過去飲宴?”
張延齡不由瞪了金琦一眼。
之前提醒過金琦,再有徽商上門來,直接拒之門外,但現在金琦竟然主動把人給帶到建昌伯府,這說明徽商已經打通了金琦這邊的門路。
金琦這小子應該是已經拿到好處。
“有線索的話,到本爵府上去談。本爵一向被朝中人緊盯,就怕吃了你們的宴席,吃人嘴短,回頭跟御史言官說不清楚。”
張延齡說完,轉身進了自家府門。
金琦一看這架勢,馬上去看徐夫人,徐夫人不動聲色,跟在張延齡身后也一起進到府門內。
張延齡并未帶她到自家的正堂,他覺得徐夫人還不夠資格進去,只是帶到了西廂院子,那邊還有個小的宴客廳,這里相對外面也隱蔽一些。
“進來吧。”張延齡先進到宴客廳內,頭都沒回招呼了一聲。
徐夫人跟隨進內,金琦也想往里面鉆,卻被張延齡側目瞪了一眼:“金副千戶,這里好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不如先到外面等著?”
“這……”金琦看出張延齡的冷漠,大概已琢磨出點味道來,趕緊點頭哈腰道,“爵爺您先跟夫人談,小的先往正院去。”
等徐夫人進了宴客廳之后,張延齡直接把門關起來。
徐夫人怎么說也是個婦道人家,跟惡名在外的張延齡獨處一室,會讓她有一種強烈的局促感。
張延齡大模大樣在椅子上一坐,也沒有招呼徐夫人去坐的意思,道:“夫人有什么線索,直說吧。”
徐夫人從袖子里拿出一張紙來,攤開放在桌上。
張延齡斜眼瞅了瞅,道:“這是什么?”
“這是一張兌票,可以到徽商于京師內的三大錢鋪子,隨便能兌出一萬貫錢,當作對建昌伯的孝敬,也希望建昌伯能高抬貴手,將查封貨棧內不涉案的貨物一并歸還。”
徽商在京師生意做大,手下生意已開始有后世錢莊票號的雛形。
當商人的,就是直接了當……
張延齡盤算了一下,一萬貫贖買貨物,對他而言不虧,只是一句話的事,這一萬貫就能落到自己口袋。
若是繼續查封的話,到底最終貨物的歸屬是朝廷,最后即便變賣,自己撈不到這么多。
“夫人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一萬貫,就想把本爵給打發?”
張延齡換上了稍微和顏悅色的口吻,站起身來,走到徐夫人面前。
徐夫人稍微避退一步,道:“建昌伯,您還有何條件,只管開出便是,我等只希望大事化小,此案可以不再牽連下去。”
張延齡繼續往前幾步,一直把徐夫人逼退到墻角,張延齡才終于沒有再欺身上前。
“夫人都如此直接,那本爵還有什么可說的?夫人來之前,也該知道本爵的脾性,都已親自上門來,隔壁就是臥房,不如我們到臥房內,開誠布公好好談談?”
張延齡話里的意思,既然你都知道我卑鄙無恥,那也該知道,我跟女人談事情,不喜歡在宴客廳談,當然是要到臥房,甚至是到繡榻上去談。
聽上去很無恥,但這就是世人眼中張延齡的作派。
張延齡就是想以此來試探這女人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