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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拋出個讓在場文臣很是著惱的提案。
皇帝要出兵草原?!
朱祐樘從登基開始,就是以一個虛心求教、倚重于大臣的“面瓜皇帝”形象治理朝政的,現在突然改得很強勢,也是讓很多大臣適應不了。
內閣大臣劉健出來勸諫道:“陛下,如今我大明經歷中原水患日久,百姓民生剛有起色,百廢待興,此時實在不宜大動干戈,當以穩守九邊防備為主,不宜有其它……動向。”
本來他想直接反對出兵的建議,但又一想。
皇帝好像只是說,想敲打一下草原部族,也沒說一定要出兵,那勸諫起來的話術就需要有所收斂。
皇帝還沒說要出兵,你非要勸諫皇帝不出兵,最后不會把皇帝惹怒了非要出兵,搞成大年土木堡之變前的狀態吧?
“嗯。”
朱祐樘點了點頭,未置可否。
在場很多大臣,眼見皇帝好像是被劉健說動了,心里也不由佩服。
看看。
這才是真正有節操的儒臣,明知皇帝是要主動出擊給韃靼教訓,也明知出來勸諫不討好,還是要以大明江山社稷和百姓福祉為重,冒著被皇帝疏離的風險出來勸諫……
劉閣老才是未來內閣首輔的不二人選。
朱祐樘環視了一圈,似在等有人出來說出不同意見,但既然由劉健奠定了基調,普通大臣已經很難出來反對。
最后,朱祐樘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了張家兄弟身上。
也不是朱祐樘非要看張鶴齡,實在是因為今天張鶴齡跟弟弟站在一起,也很難分得清,皇帝是在看張家老大,還是在看張家老二。
“沒人有旁的意見了嗎?”朱祐樘打量著張家兄弟在問。
意思很明顯。
沒人出來反對,你們兄弟的一人,總該出來說點不同意見吧?
張鶴齡似乎從來沒感受到如此被人重視的時候,我姐夫、大明的皇帝,居然在遭遇到反對聲音時,看著我,問是否有旁的意見,這是器重我啊。
“陛下,臣有意見。”張鶴齡自告奮勇走了出來。
很多人看到張鶴齡走出臣班時,已在暗暗皺眉。
你們兄弟倆搞什么鬼?
朱祐樘看到走出來的是老大時,也不由皺眉道:“壽寧侯,你有何意見?這是朝堂,你可要謹慎言之。”
這也是在提醒張鶴齡,你會說就說,不會說給朕憋回去,別以為朕忘了之前你跑皇宮里來討鹽引,朕的怒氣還沒消呢。
張鶴齡道:“臣認為,韃子簡直是不要臉,給他們臉他們也不知干什么用,明明已經夾著尾巴逃走,還敢來犯境,一定要給他們個大教訓,如果這時候能派兵再去滅了他們的威風,相信他們以后幾年都不敢再來犯境,還請陛下恩準,在朝中選拔能人,諸如臣二弟這樣有帶兵才能的,以大軍給予韃子痛擊,震我大明威風!”
話很直白。
直白到讓很多人覺得,這是一個大臣應該在朝堂上奏對時說的話?
一點水平都沒有,但無論如何,人家還是掌握了皇帝的心態,說出了皇帝想要得到的答案。
現在朱祐樘不就是想得到出兵的支持?
朱祐樘對此卻好像很不滿意,冷聲道:“壽寧侯,你可知出兵之事,涉及到方方面面,糧草軍備等籌措,都需提前有安排,臨時出兵只會帶來不好的惡果,你可有想過?”
張鶴齡一怔。
劇本好像有問題。
不是讓我出來支持姐夫的說法,讓姐夫對我刮目相看的嗎?
怎么姐夫就先質疑我起來?
“建昌伯,你作何意見?”朱祐樘這次直接把目光稍微抬高幾分,以確定自己所打量的并不是張家老大。
張延齡這才從臣班走出來,道:“臣附議。”
“啊?”
在場大臣一片嘩然。
朱祐樘眉頭深鎖道:“你附誰的議?怎說話都沒個著落?”
張延齡道:“臣既附壽寧侯的議,又附劉閣老的議,也附在場文武大臣的議,總之……西北是否用兵的議題,臣既有意見……也沒有意見……總之臣覺得……誰說得都有道理。”
換了以往,在場大臣早就有人跑出來,攻擊張延齡在朝堂上信口開河,不把朝議當回事。
但現在,卻沒人出來質疑張延齡的話。
因為誰都知道,張延齡那張嘴啊……
太伶牙俐齒,可不是一般人能撬得動的,既如此,那還不如聽聽別人說什么。
朱祐樘往四下看了看,對于眾大臣沒有出來質疑張延齡說法的,連皇帝都感覺到有幾分意外。
一個外戚,在朝堂上近乎胡說八道,居然沒有一個大臣出來抨擊他一下?你們身上的骨氣,被朕這個小舅子給打怕了嗎?
朱祐樘道:“建昌伯,你到底是支持出兵,還是不支持出兵?”
張延齡攤攤手道:“從短時間來說,臣并不支持出兵,大明的邊備本來就有所不足,經過今年春夏之后的一戰,各地的府庫糧倉更是捉襟見肘,宣府的錢糧一直在告急,好不容易等入秋之后,錢糧緊缺的情況有所好轉,為何要在此時冒險出兵,打一場沒有把握的戰事呢?”
很多文官聽了這話,突然感覺到……
你小子,很上路啊。
我們文臣其實也是這么想的,不過好像就你小子敢這么直接去進言。
朱祐樘語氣冷漠道:“那從長遠來說呢?”
張延齡道:“長遠來說,似乎也不該打。”
這話,皇帝聽了都想吐血。
你剛才還說,又支持打又不支持打的,還以為你要來個大轉折,原來你就是變著花告訴朕,你不支持朕西北用兵的策略嘍?
“如今草原雖然有汗部獨大的事態,但總的來說,達延汗想一次統一草原,也并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東蒙古諸部在得到大明朝廷的支持后,更是有底氣跟達延汗叫板。”張延齡侃侃而談,“如今正是草原內亂不止之時,我大明何不趁機休養生息,多籌措邊備,加固城防,以等草原各方幾敗俱傷時,再有動作呢?”
朱祐樘冷聲道:“那要等到何時?”
張延齡道:“邊境安定,并不在于幾時,而在于長治久安,只要未來多少年內,邊防沒有問題,那就是大明之幸,百姓之福,如果要以戰止戰的話,首先會讓多少邊軍將士死傷,邊疆也會長久經歷戰禍,實在非長久之計。”
張延齡話中的意思,闡明的就是“和平”的重要性。
無論民族矛盾或是糾紛,再或是大明想一統草原,再或是別的什么……
任何的臉面,都不及和平重要。
大明以往固守的原則,其實也就是固守邊防,保證邊軍、百姓、朝廷的利益不缺失,但凡興起戰事,交戰的雙方就沒有勝利者。
朱祐樘臉色很不好看。
很多大臣似乎也在竊笑。
張延齡可是以往最堅定的“主戰派”,本來皇帝以為自己有個識大體的外戚,會懂得揣摩上意,在這時候給出一些不同的意見。
誰知張延齡這小子居然“背叛了革命”,跑去跟文官站隊了?
枉負了朕之前對你的一片真心啊。
徐溥走出來道:“陛下,西北各處如今戰事告急,但其實邊防威脅并不大,只要以固守為主,再配合各地的調兵遣將,應該不會有大的邊患,不如等來年開春之后再做商議……”
這時候,居然是文官之首的徐溥,出來“力挺”了皇帝一把。
我們現在不商量了,等來年春暖花開之后,再商量一下是否出兵的問題……
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朱祐樘無奈點頭道:“既如此,那此事再議吧。”
顯然皇帝沒有死心。
都覺得朱祐樘是個面瓜,但其實朱祐樘一點都不面,相反朱祐樘有一顆當圣主的心,只是平時受文官挾制慣了,再加上他以仁孝立國,以往也沒什么軍事上的成績,也就沒去往這方面發展。
現在剛有一點要往“武宗”發展的傾向,朱祐樘還是很希望大明能在自己的治下開疆拓土的。
但現在的現實是……
“建昌伯,聽聞你昨日里上了一道奏疏,言辭好像很激烈啊。”都以為事情告一段落時,皇帝突然用陰陽怪氣的語調提了一句。
文臣聽了不知為何……心里就是覺得很舒服。
張延齡終于把不準皇帝的脈了,這下好了,這小子要倒霉。
明知皇帝對你參劾李廣的事很生氣,朝堂上你還非要跟皇帝頂著來?你小子這是屁股插了翅膀,飄了啊!
張延齡本要退回臣班,聞言直接拱手道:“是的陛下,臣參劾了自稱天師,但其實乃不學無術妖人的李廣,并列舉了他曾經所做不法之事,還望陛下明察。”
還真是……
不撞南墻不回頭。
朱祐樘道:“你對李天師,有何看法?”
皇帝這話很強勢,其實也是想告訴張延齡。
李廣可不是“自稱”天師,而是欽封的天師,是朕覺得他是天師,別人才這么稱呼他,你小子別想誹謗他。
張延齡驚訝道:“陛下,臣的奏疏您沒有看嗎?臣想說的話,其實都列出來了,如果陛下實在沒看的話……臣在這里復述一遍也是可以的……”
以往不識相,那是在文官面前不識相,跟皇帝穿一條褲子跟我們文官作對。
這次不一樣了。
居然跑到皇帝面前來不識相,頂撞皇帝?
我們文官可沒打算跟你穿一條褲子!
你參劾李廣,跟我們無關。
“不用了。”朱祐樘冷聲道,“你的那些胡言亂語,朕不想聽。朕只是想問你,李天師在萬歲山上修建毓秀亭,乃是為皇后的病,皇后可是你姐姐,如今皇后的病情好轉,他功不可沒,你何以以怨報德惡意中傷?難道你是覺得,你有比李天師更高深的仙法不成?”
皇帝好像是生氣了。
話說得很直白,而且是當著如此多的文臣武將說的。
“以怨報德”、“惡意中傷”,這明擺著是告訴張延齡,你這是在觸朕的逆鱗,你明知朕最厭惡別人提到李廣的事,你還非要頂著風頭往前沖。
就算你是朕的小舅子,朕也不能對你有所姑息。
張延齡嘆道:“臣不過是以一介臣子的本份,所進言罷了,若是陛下不肯聽,那也只能……很遺憾。”
“混賬!”
朱祐樘一怒之下,已經站起身來,怒視著張延齡。
在場的大臣都戰戰兢兢。
很少能看到皇帝如此生氣的時候,他們也能感覺到,這次皇帝是真的生氣了,而不是在惺惺作態。
他們心里不但不覺得不痛快,反而覺得很爽快。
張延齡啊張延齡,你也有今天啊。
以往是我們跟你斗沒好果子吃,你不會以為連陛下的私事你也能摻和吧?誰給你的勇氣?
“陛下,臣想進言的是,萬歲山乃是我大明皇宮的鎮山,涉及到我大明國祚,以臣閱讀古書所知,一旦鎮山的龍脈受損,將會帶來上天的反噬。”張延齡義正言辭。
“胡言亂語!”朱祐樘沒有坐下,拂袖怒道。
張延齡不依不饒:“臣沒有胡言,臣之前不肯接受督造毓秀亭之事,正是因為臣知,如此做會帶來惡果,臣之前便想參劾李廣,奈何陛下對李廣太過于寵溺,以至于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全場的文臣武將都驚呆了。
這還是張延齡嗎?
我們不是來錯地方了吧?
今天是在做夢嗎?
為何卻是這混賬王八羔子,在這里“大放厥詞”,把我們想說而不敢說的話,就這么以煽風點火的方式說出來,他是不知道皇帝有多生氣嗎?
他這是要自取滅亡嗎?
甚至連一些對張延齡行事風格早有了解,更覺得張延齡“老成持重”,只是平時裝出嬉笑怒罵的樣子的大臣,諸如周經、李東陽等人,也都不由好奇側目看過去。
他們也想知道,為何今天的張延齡會這么一門心思非要搞死李廣不可。
“建昌伯,朕給你個機會,你可以收回之前的話。”朱祐樘臉色陰沉,隨時都有爆發的跡象。
這其實好像是跟張延齡最后和解的機會。
張延齡顯然不想把握最后的機會:“陛下,臣敢以項上人頭作保,不出半年,上天的反噬必將到來,天崩地裂大火焚宮,若半年內不能應驗,臣愿意以死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