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說完之后端起茶盞潤了潤嗓子,見周忱端坐一旁神色數變,不知他在想什么。
只好繼續誠懇說道“班匠征銀既有利于朝廷又能給予百姓方便,實乃善政。”
“我雖為南京守備但畢竟管的軍,而周巡撫管理民政,此事正需要你鼎力相助。”
周忱聞言這才回過神來,失笑道“永春伯放心,此事的確可行,我自會相助你完成班匠征銀一事。”
“那多謝周巡撫了。”張忠聞言大喜。
隨即張忠正色說道“當然班匠征銀初創,實行起來結果如何,我們還無法預測,所以我也不奢望能夠一步到位,今年可在南京實行班匠征銀,若效果好再推廣江南及至全國。”
“永春伯此言乃是老成謀國之語。”周忱聞言不由對張忠又高看了幾分,他沒想到眼前的張忠能夠戒急戒躁,行事章法有度,如此年輕能做到這點實屬不易。
周忱想到此處不由心中一動,暗道“或許稅糧折收為銀兩這事情,永春伯能夠提供幫助。”
周忱越想越覺得此事可行,思忖片刻后徐徐說道“永春伯可知陛下令我巡撫江南所謂何事?”
“總督稅糧。”張忠脫口而出,因為他離開京師南下時,朱瞻基便叮囑他相助周忱,所以他對此事還是有些了解的。
“不錯。”周忱聞言頷首道。
“哎!”
隨即周忱嘆氣道“誰都知道江南是朝廷的財賦重地,承擔著官官、勛貴的巨額俸祿支應。”
“可是江南田賦重,賦稅年年拖欠,百姓生活艱難,也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自陛下登基以來,考慮此事已經到了非解決不可的時候了,方派遣我為應天巡撫,總督稅糧。”
“據我所知,周巡撫上任以來,勤勤懇懇,沒有辜負陛下對你的厚望呀!”張忠誠懇道。
“哎!非是此言。”周忱見張忠稱贊自己不由擺手道:
“我自知身負重任,到任后,深入民間,調查研究,方知百姓生活之艱難,江南稅糧制度必須變一變了。”
“永春伯可知,隨著百姓大批逃亡,朝廷稅源減少,地方拖欠朝廷的稅糧年年增加。”周忱神色愈發肅然,對張忠問道。
張忠聞言心中一沉,在他的印象中江南那是人間天堂,哪里會知道情況竟然如此嚴重。
“請周巡撫給我說道一下。”張忠不由坐直了幾分,對于此事更加上心。
“江南一地,蘇州府與松江府乃是貢獻稅糧最多的州府,我就以這兩府為例說一下。”周忱徐徐說道:
“至我上任為止,蘇州府累計拖欠七百九十萬石稅糧,而今年夏糧征收松江府額定征收田糧的起運部分為四十三萬九千石,可實征六萬六千石,只征得百分之十五。”
“蘇州府與松江府都是這般情況,可想而知江南其他州府又是怎樣的光景。”周忱嘆氣道。
“周巡撫可知癥結何在?”張忠聞言遲疑問道。
“定的賦稅過重了。”周忱脫口而出。
隨即周忱解釋道:
“按照我朝田制,這田地分為官田與民田兩種,前者為租后者為稅。官府征收官田的租往往是民田的數倍乃至數十倍不止。”
“這結果便是賦稅太高,百姓苦不堪言,上交賦稅之后自家一無所有,便會挨餓受苦,想逃都不知逃向何地。”
“而蘇州府之所以拖欠朝廷如此多的稅糧便是因為蘇州府官田多,民田少,導致承租的百姓一年辛勞下來無所得,最后選擇逃亡,而土地因此荒蕪,如此形成惡性循環。”
“朝廷應該有所應對吧!”張忠聞言問道。
“陛下登基后下詔對官田改科減征,官用糧,一斗至四斗減兩成,四斗至一石,減三成,以下往后推算不等,而我便是派來完成此事的人。”周忱說道。
張忠聞言笑道“有陛下的旨意和周巡撫的努力,此事最后必然能成。”
“此事沒那么容易。”周忱聞言反而苦笑道。
“這是為何?”張忠疑惑道。
“這便涉及稅糧運輸了。”周忱神色復雜道。
“這稅糧是以實物征收的,所以運輸過程中鼠雀吃食、水中漂沒、腐爛等都會有消耗。”周忱解釋道:
“所以田糧除了正項之外,耗米征收也是一大負擔。”
“其中最大的問題便是鄉紳地主,豪強大戶他們只提供正額,而將損耗轉移到了平民百姓身上。”
“鑒于此,我上奏陛下《加耗折征例》,在江南推行平米法。”
“何為平米法?”張忠聞言來了興趣,好奇問道。
“平米,指正額與耗米兩項而言。”
“戶無論大小,田無論官民,正米一石加收耗米七斗,這額外多出來的七斗米,一部分作為漕運官兵的路費,一部分彌補運輸的消耗。”
“多余的便作為余米存在官倉中,第二年若是余米夠多,便正米一石加收耗米六斗,又次年益多,減加耗為五斗
“你這樣做的話,在一定程度上百姓的稅糧負擔加重了,但是也保證了朝廷田賦收入,這樣對百姓的額外勒索卻被大大減輕。”張忠聽了半天方才總結道。
“的確,更重要的在于平均二字,以前這耗米都由百姓承擔,如今是規定各府的官田、民田科則不變,田主不論大小,一律繳納耗米,在耗米上進行調整,即原科重的,就相應減輕,輕的就加重。”
“這樣也難免剝奪了豪紳地主拒不納耗的法外特權,觸及了鄉紳地主的切身利益。”張忠一臉肅然道。
“哎!”
“永春伯所言極是,正如孟子曰:‘為政不難,不得罪于巨室’,可陛下讓我改革江南稅糧制度,怎么可能不損傷那些鄉紳地主的利益了。”周忱嘆氣道:
“不瞞永春伯,如今我雖然貴為巡撫,但是江南鄉紳大族勢力盤根錯雜,不可小視,他們不敢明面與官府作對,卻暗地里使手段,如今的我也是焦頭爛額。”
“周巡撫放心,陛下讓我做這個南京守備便是為了支持你的,但凡你有所需求,只管來守備衙門尋我。”張忠連忙保證道。
周忱聞言大喜,隨即笑道“現在便有一事需要永春伯幫助。”
“你請說......”張忠笑道。
“永春伯談及班匠征銀,讓勞役改為銀兩征收,我便想到這稅糧也可折收為銀兩的,只是稅糧關乎朝廷命脈,此事重大,我想請永春伯與我一起聯名上奏陛下。”周忱說完后,一臉期待的看著張忠。
“田賦與徭役改為征收銀兩,這便為日后一條鞭法打下了基礎。”張忠聞言暗想道。
畢竟凡是都是循序漸進的,若沒有張忠革新寶鈔制度,朱瞻基也不會放開白銀禁令。
若是白銀依舊非法被朝廷打壓,那么田賦與徭役改為征收銀兩也不現實,如此何談之后的一條鞭法,乃至攤丁入畝。
老話講得好,飯要一口一口的吃,改革也是一樣的,若是步子邁大了,是會扯到蛋的。
想到此處張忠下定了決心,笑道“此舉利國利民,我愿意助周巡撫一臂之力。”
“好!”
周忱聞言大喜。
“咄咄.....”
一陣腳步聲傳來,張忠便見之前那位門政驚慌失措的進了簽押房。
“大人不好了,運往蘇州府的糧食經過太湖時被太湖水匪劫持了。”門政氣喘吁吁道。
周忱聞言笑容凝固在臉上,隨即起身一拍案幾,勃然大怒道“豈有此理,膽大包天的家伙,我定要讓他們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