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越看越覺得詭異，越看越覺得心頭那股無名火壓不住。
他干脆不再看了，兀自折返。
這廂，清風明月確認玄奘便是那東土來的圣僧之后，便趕忙奉上香茶，堆著笑容討好道：“圣僧此番前來，實為我道觀之榮幸。圣僧且等著，家師臨幸前，特意叫弟子摘兩個鎮觀之寶，來與圣僧嘗嘗。”
玄奘目送二位道童離去，溫和的目光緩緩冷了下來。
拿他血肉湯水澆灌出來的果子來歡迎他，這便是如來的待客之道。
當年他怎就看走了眼，怎么就入了如來門下，做了他的佛子。
哼，當他還是當年那個天真到不問世事的金蟬子么。
還想讓他再被坑殺一次，這如來當他是蠢還是怎的。
看他怎么毀了這如來心頭的寶貝疙瘩！
念及此，玄奘緩緩斂起身上的悲憤，淺淺向開口問道：“悟凈，悟空何在？”
五莊觀外，看著這陰森邪氣的道觀，顧折的目光，同孫悟空一般冰冷。
“小師侄，你認為何以為仙？”
“仙者，匡扶正義之大慈悲者也。心懷正義，濟世懸壺，方以為仙。”姜尚思忖片刻，如是回道。
“說的對，卻也不對，格局小了。”顧折伸手，指了指那邊的黑色邪氣，斗笠下的面頰沒有平日的吊兒郎當，甚至沒有一分表情，
“小師侄，你當真還覺得，只要心懷正義，或者看著正義凜然，便是為仙么？”
姜尚掃過去，看著那黑色邪氣，緘默。
也許，是他說錯了。
“看似追求正義，卻打著維護三界安好的幌子，來用邪道之術來追求永生。這便是所謂仙家玉帝，這便是所謂佛門如來。”顧折仰望道觀，目光忽而滲透出不似他該有的無奈。
仙家和佛門本是為克制妖魔而生，卻在他們兩者的帶領下，變得昏庸殘暴，那樣不仁無道。
當初他所看到的那本西游記，內涵的便大概是這等高層內里滲透著的黑暗腐敗了吧。
也是可憐玄奘師徒四人，還有那些為他們做了永生墊腳石的，沒有背景來歷的妖怪。
“師伯，那人參樹，似乎是用人之尸骨血肉，以及所熬制的湯水澆灌出來的。”姜尚掐指推演一番，目光隨著顧折一起變冷。
“自信點，把似乎去掉，不要因為他是地仙就抱有遲疑態度。”顧折哂笑。
人參樹是尸骨血水澆灌出來的，那人參圓里，那一株鮮花蔬果的下面，不埋著三兩具尸首？
“師伯……那鬼嬰人參果……”姜尚抿唇。
“如你所想，全是人妖之嬰怨氣凝結而成。每一個人參果里面，藏著一道亡魂。人吃非但不能長生，還會中了怨氣之毒，七竅流血而死。”顧折點頭。
鎮元子這哪是要宴請唐僧啊，這是直接送給他直達西天的飛機票啊。
“那位鎮元大仙，并非太乙師兄座下弟子。”姜尚緩緩作揖，“師伯，弟子從不說謊。”
“我知道。”顧折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是如來膈應玄奘的把戲而已。”
如來知道這一代是西行的必經之路，就特意化身太乙金仙，入塵教授鎮元子法術，讓他得道，原地飛升為地仙，并在此建立五莊觀。
因為感激如來，又因為想要追求永生，鎮元子就聽了如來的意見。
殺轉世前往西天證道的金蟬子，剔骨剝肉，熬制成湯，澆灌鬼嬰人參樹，以邪術增長陽壽。
至于那兩個道童，不過是隨手捏造的傀儡罷了。
“師伯，我等可需毀了這邪觀？”姜尚忽而問。
“不用你我出手，自有人忍耐不住的。”顧折搖頭，忽而伸手捂嘴，打起呵欠來，轉身一面走一面開口，“走吧小師侄，抓幾只雞，當我們今日的夜宵。”
“師伯，你為何一路相隨唐僧師徒，卻不在他們有難之時出手相助？”姜尚沒有走，他站在遠處，定定看著顧折又變得吊兒郎當的背影。
顧折頓住腳步。
“小師侄，世間萬物皆有因果，若你我插手，因果打亂，秩序崩潰。那么，天道法則便會隨之而大廈傾塌。既如此，這天道要來做甚？當個沒用的天花板？”顧折側身，指著天笑了一笑。
無辜躺槍的天道：“……”真想降個雷劫劈死這混小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饕餮元神的緣故，姜尚總覺得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可以平定天下的智商不夠用了。
但是，師伯說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姜尚點點頭，隨著顧折走遠，去抓起山上野雉。
且再說回清風明月。
他二人從玄奘禪房出來之后，便回到自己房中，一個拿了金擊子，一個拿了丹盤，又將一條絲帕墊在盤底，而后徑直入了人參園內。
清風爬上人參樹，用金擊子敲下果子；明月守在樹下，以丹盤接住。
二者敲了兩個果子下來，須臾便送到玄奘禪房，敲響他的門入內，諂笑著奉上丹盤：“圣僧快嘗嘗，此乃我鎮觀之寶人參果，一萬年才結上三十個哩！”
玄奘垂眸，一眼就看到了隱藏在果肉里面的怨靈。
這是想毒死自己，而后趕緊吃了他的肉吧。
心里冷笑一聲，玄奘面上做出一副驚懼的模樣，擺著手慌亂挪開視線：“善哉，善哉！今也算豐年，何故在此吃人影啊！這個三朝未滿的嬰孩與我，叫我怎生解了饑渴？”
清風見他如此不識貨，不由暗里譏諷一笑，那面上堆起來的諂媚也收斂了一些。
“圣僧，此乃人生果，吃一個不妨。”明月上前，笑嘻嘻道。
“胡說！這明是那三朝未滿的稚嬰！他那爹娘懷胎十月，受了多少苦楚才生下，未及三日，豈可把他拿來當果子？”玄奘擺手，忙念起佛語來。
兩個道童又勸了一陣，見他不吃，干脆拿回自己房里，一人一個分著吃掉了。
正好趕來，隱匿在墻里，目睹了這一切的孫悟空，頓時壓不住自己的火氣了。
這明明就是鬼嬰怨靈，他們竟然吃得如此心安理得！
這廂，不知為何聽得玄奘呼喚的八戒，放下齋飯過來，也聽到了這人參果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