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鳴山振振有詞地說:“哪怕百分之二十,也比2800萬高吧。”
暴發戶搖頭一笑:“說到底,你說的都是猜測,這幅畫2800萬已經很高了,哪怕上佳士得也不可能拍出3800萬!這事沒什么好爭論的,誰都說不過誰,你就說,這幅畫多少錢賣吧?”
“2800萬!”唐鳴山一口咬定這個價錢。
暴發戶皺著眉頭:“小兄弟,你這樣就沒誠意啦。”
唐鳴山攤了攤手:“我也是打工的,老板說這么多錢,我總不能反對吧,少的錢,難道要我自己填進去嗎?這也不現實啊!”
暴發戶說:“那你再跟你們老板商量著便宜一點。”
唐鳴山猶豫了一下:“你想便宜多少?”
“2500萬,我就買了。”
“少三百萬?”
唐鳴山連連揮手:“算了吧,別說我老板,我也不會答應。”
女子吐槽道:“哪有你們這么做生意的,說多少就是多少,一分錢都不能降。”
唐鳴山聳了聳肩膀,又說道:“我們老板其實還有一幅文徵明的作品,這幅畫就便宜多了,而且同樣是山水畫,你們要不要看一下?”
暴發戶很是意外,同是文徵明的山水畫,他又不能不看,只得說:“那就看看吧。”
“這幅畫還在我老板家里,我讓他拍了照片發過來。”
唐鳴山裝模作樣地擺弄著手機:“喏,就是這幅畫,你看怎么樣?”
暴發戶湊上前,瞇著眼睛看了一會:“這也太小了,細節都看不到。”
唐鳴山差點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要不我用電腦給你看一下?”
“這幅畫為什么會便宜啊?”
“尺幅小,只有這幅的三分之二。”
“那算了,不用麻煩了,我就要這幅畫。”暴發戶指了指掛著的那幅。
唐鳴山攤了攤手:“您真想要這幅畫,那就明天上午再來,而且這么多錢,您是不是也得準備一下?”
旁邊的女子聽了頗為不屑:“切,不就三千萬不到嘛,還需要準備?”
唐鳴山裝作沒有聽見。
暴發戶狠狠瞪了女子一眼,隨后對唐鳴山說:“行,那我明天再來吧。”
“好的。”唐鳴山馬上又說:“對了,這位老板,您能不能留張名片,我好跟我家老板交待?”
“可以,你也再勸勸你老板,這幅畫實在太貴了。”暴發戶很慶幸自己早做了準備,否則說不定因此露出馬腳。
唐鳴山接過名片,上面只有姓名“趙守根”,下方是聯系電話:“原來是趙老板,我會跟我們老板如實說的。”
“那行,明天再見。”
“您慢走。”
送走了兩個人,唐鳴山又連忙打電話給方昊,商量了應對的方法。
轉眼到了第二天,店里的那幅畫已經換成了真跡,好在畫心的一面,在外行人眼中,看起來差不多。
至于昨天那位,一開始點評起來像是對文徵明研究非常深,但后來唐鳴山手機上那幅畫,就讓他露出了馬腳。
因為手機上的那幅畫,其實是故宮的藏品,網上到處能找得到,他居然沒看出來,就知道之前的點評應該也是背下來的。
方昊到了店里沒一會,趙守根帶著他的女友就到了。
唐鳴山介紹道:“老板,昨天要畫的,就是這位趙老板。”
“您好。”方昊伸出手跟對方握了握手:“昨天真不湊巧,您剛來,我就有事出門了,還要讓您再跑一趟。”
趙守根笑容可掬地說:“哎呀,為了好東西,再跑一趟也是值得的。”
方昊做了個請的動作:“趙老板,要不再看看畫?”
“行。”
趙守根和他的女友在方昊的陪同下,又來到畫作前,裝模作樣地欣賞著:“嗯,沒問題,就是它了。”
“確實是個草包!”
方昊心里微微一松,只要沒有看出問題就行了,不過,他眼睛余光又注意到旁邊的女子欲言又止,讓他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好在女子最終沒有說什么。
趙守根回過頭來:“昨天我問你的這位伙計,說一定要2800萬?”
方昊有些為難地說:“其實,就憑文徵明的畫作在市場上受歡迎程度,每年都會升值,再過兩年,這個價錢別人都搶著要。而且,實不相瞞,我一位朋友也看上了這幅畫,您如果覺得貴,那就讓給我朋友了。”
“呸,這小子長得一副好皮囊,里面都是黑的,黑的發臭!”
趙守根心里罵了一通,又皺著眉頭說:“我誠心要,不能再便宜一點嗎?”
方昊沉思了片刻:“這樣吧,既然麻煩趙老板您再跑了一趟,我給您優惠20萬,如果您還是覺得不滿意,那我也只能說聲抱歉了。”
“2780萬?”
“是的。”
“我要考慮考慮。”
“應該的。”方昊表現的風輕云淡,好像根本不怕對方被高價嚇跑了一樣。
趙守根也不想賭方昊擔心他不賣,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他只要按照計劃做就行了。
他裝作沉默了一會,才長嘆一口氣說:“那就這個價錢吧。只是,2780萬也是個大價錢了,為了保險起見,我想先付一筆定金,然后請一位專家過來,再鑒定一下真偽,如果作品沒問題,我就買了。”
方昊顯得頗為為難:“可是我一會還有事情要出門啊!”
“你給我留兩天不行嗎?”趙守根心里冷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
“這……我就怕我朋友等不急啊!”方昊馬上又說道:“你放心,我這里賣出的東西,都會簽訂買賣協議,假一賠三,您大可放心。”
趙守根顯得不太相信:“假一賠三?”
“對,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
“嘿,有你哭的時候!”
趙守根心里冷笑一聲,臉上立刻浮起了笑容:“如果都像你這樣,買東西也就不怕買到假貨了。”
方昊笑了笑,說:“您考慮的怎么樣?”
“……那好吧。”
“請吧。”
方昊做了個請的手勢,同時讓唐鳴山把畫裝起來。
拿出早就打印好的協議,方昊寫下物品的名稱,遞到趙守根面前:“您看看,沒有問題請簽字吧。”
趙守根接過協議,仔細看了一遍,發現兩處有歧義的地方,一是商品名寫的是《文徵明溪山高逸圖》,到時方昊完全可以推脫說,這幅畫只是仿作,他并沒有說這是文徵明創作的。
另外一個有歧義的地方,協議上寫著,如果認為作品有問題,需要由權威鑒定證明,方昊也可以在這方面打馬虎眼。
當然,如果方昊什么都不做,他還擔心方昊又搞什么貓膩,現在這樣,他心里才放心。
他裝模作樣地指出來:“你這寫的‘權威鑒定證明’是什么意思啊?”
方昊呵呵一笑:“很簡單,總不能阿貓阿狗說這幅畫有問題,就要我賠償吧。”
“那什么算是權威呢?”
“像諸守應諸老先生,這個級別的專家,肯定沒有問題。”
“像孔彥先生也可以吧?”
“當然了。”
孔彥也是和諸守應齊名的書畫鑒定專家,特別是對明代畫家的研究,比諸守應還要厲害一些。
趙守根拿起筆,簽字畫押,又把協議遞給方昊,虎視眈眈地看著方昊簽字,免得被方昊掉包了。
方昊簽好字,說道:“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去銀行轉賬,沒問題吧?”
“可……”
趙守根剛說出一個字,就被旁邊的女子拉了一下,他馬上反應過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哎呀,差點忘記了,昨天晚上我剛付了一筆工程款,銀行卡里沒有這么多錢了。方老板,能不能寬限一些時間?”
方昊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這話你剛才怎么不說?”
趙守根擔心方昊反悔,馬上說道:“我可不是故意騙你,要不這樣,我先付一百萬,麻煩您寬限一兩個小時,可不可以?”
“你這樣一來,我還能出門嗎?”方昊裝作非常不滿的樣子。
趙守根笑呵呵地拱了拱手:“幫幫忙吧。”
半響,方昊搖頭一嘆:“行吧,不過確實只要一兩個小時?”
“我騙你天打雷劈。”
“發誓就算了,你再補簽份協議,如果兩個小時后你還是不付全款,這一百萬我就不退了。”
“當然沒問題。”趙守根心里一喜,自己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方昊又起草了一份文件,趙守根看了沒問題,就簽字付款。
見人走了,唐鳴山嘻嘻一笑道:“你說他有沒有看出協議上的漏洞?”
方昊笑道:“管他有沒有看出來,反正一百萬已經到手了,要么他花2800萬買下這幅畫,要么他就損失一百萬,就看他怎么選擇了。不過么,如果他想不付錢,也沒那么容易。”
趙守根走出古玩店,就急忙對女友說:“小玉,錄音都正常吧?”
小玉從口袋里拿出錄音筆,選擇播放錄音:“都好著呢。”
“那就好。”趙守根非常高興。
“你覺不覺得一切太順利了?”小玉開口道,她剛才一直注意著方昊他們,總覺得他們的表現有絲刻意。
“那是我演的好,他把我當成傻子了,而且你看這協議上,還埋著地雷呢!”趙守根指了協議上的兩處歧義。
小玉搖了搖頭:“做古玩生意的都這么奸滑,我說怎么還要錄音呢!”
趙守根拿過錄音筆收了起來:“可不就是,那小子聽著名聲這么好,心也是黑的,所以咱們這一回,就當是為民除害了!”
小玉不屑地笑了笑:“你呀,就別給自己戴高帽子了,如果他是個好人,這筆生意你難道不做了么?”
趙守根嘿嘿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小玉指著條款道:“對了,你看這個條款,如果你要是反悔了不付錢,可還要付違約金的,違約金要兩百萬呢!”
趙守根詫異道:“什么意思,你難道還覺得那幅畫是真的?”
“你又看不懂,要是真的怎么辦?”
“不可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慶佐還給我一百萬干嘛?”
“如果他倆是合伙的呢?”
趙守根一想,這種事情還真有可能發生,如果合伙騙他,慶佐的錢也不會有什么損失,他可就要面臨兩百萬的違約金了!
這么一想,趙守根有些慌了:“應該不會吧。”
“如果被我說中了呢?”
“我……”趙守根咬著牙道:“如果敢騙我的錢,我讓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小玉嗤笑道:“你除了會逞強斗狠,還會做什么?”
趙守根苦笑道:“那我能怎么辦啊?”
小玉白了他一眼:“放心吧,我之前也錄音了。”
“哎呀!小玉你想得實在太周道啦!”趙守根抱著小玉就想親一口。
小玉推開了他:“死遠點,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趙守根嘿嘿一笑:“走,咱們到慶佐那邊去,看他有沒有準備好了。”
兩個人一同到了慶佐那邊,就見慶佐正在優哉游哉地喝著茶,哼著小曲,只是他那嗓音就跟烏鴉似的,別提有多難聽了。
慶佐見兩人過來,連忙坐了起來:“事情辦好了?”
“是的,就等孔老出馬了。”趙守根把協議遞給慶佐,也指出了協議上的兩處問題。
“嘿嘿,那小子也挺奸滑啊!”慶佐冷笑一聲:“跟你說的錄音沒問題吧?”
“都是好的。”趙守根拿出錄音筆,遞給慶佐。
“我先給孔老打個電話,你在方昊的店那邊等他到了,一起進去。”
慶佐打了電話后,又把錄音筆里的音頻文件都存到電腦上,避免丟失。
片刻后,慶佐送走了趙守根,后坐回躺椅上,想著能夠拿捏方昊,他的心里就樂開了花:“你不讓我賺錢,我就讓你倒霉!”
元旦那天,慶佐想參加方昊的展銷會,方昊沒讓他去,還強硬地把他趕走了,每當想起此事,他肚子里就不禁冒起火來。特別是,之后他聽說,焦泰拍下了一件乾隆御制白玉麟斧,一轉手就能賺十幾二十萬,更讓他嫉妒的咬牙切齒。
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憑什么焦泰都能參加,他就不行?關鍵焦泰還賺錢了,這就更讓他受不了。
慶佐的氣量本來就小,因為此事,就把方昊恨上了,這才有了這次的事情。
趙守根在聚薈齋附近等著,看到一輛黑色商務車,在聚薈齋門口停了下來,一位老人打開車門走了下來。
老人頭發烏黑,腰板挺直,看起來特別有精神。
趙守根急忙跑了上去,嘴里還喊著:“孔老師,我在這里。”
孔彥見一身肥肉的趙守根向他小跑過來,那畫面感還挺強烈,等趙守根跑到他面前,他微笑著說道:“你就是趙老板吧?”
趙守根喘著粗氣:“是……是我!今天要勞煩孔老師了。”
孔彥笑著說:“如果確實是文衡山的真跡,我也不虛此行。走吧,咱們進去看看那幅畫。”
“您先請。”
趙守根話音剛落,就見方昊帶著唐鳴山和胡覺走到了門口:“沒想到孔老您能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啊!”
孔彥打量著方昊,心里有些驚奇,最后一段時間,方昊這個名字可是在京城古玩圈里傳的很盛,都說方昊是個年輕俊才,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方老板,聽聞你店里的一幅文衡山的真跡,我厚著臉皮過來欣賞一二,還請你不要介意啊!”
“孔老您這話說的,您能來,是小子的榮幸,快請進。”方昊領著孔彥等人進了店里。
孔彥環顧四周,看了店里的裝修擺設,他暗自點頭,至少從裝修方面來看,方昊是花了心思的。
他朝方昊笑了笑:“咱們能不能先看畫?”
“當然沒問題。”
趙守根自打聽了小玉說的觀點后,內心一直非常忐忑,現在見方昊如此的鎮定,他心里都不禁咯噔了一下,不會真被小玉給說中了吧!
方昊很正式地戴上了白手套,親手從書畫錦盒里,把畫拿了出來,在桌上展開。
當孔彥看到畫心內容時,眼睛都微微一亮,連忙也戴上手套,上前仔細鑒賞,看得他如癡如醉。
趙守根看著孔彥的表情,心里不停祈禱,期望孔彥能夠給他一個想要的答案。
半響,孔彥終于直起了腰,他扭動了一下:“年紀大嘍,腰板都不中用了。”
“孔老師,您覺得這幅畫怎么樣啊?”趙守根自己都沒注意到,他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孔彥有些奇怪趙守根的狀態,他也沒在意,十分痛快地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文徵明之畫風呈粗細兩種面貌。粗筆源自于沈周、吳鎮,筆墨蒼勁酣暢,于粗樸中見韻味。細法取自王蒙、趙孟俯,筆法細密,于精細中見清雅,亦奠定了其‘吳派’之特色。這幅畫就是他的細法作品。
這近景虬曲的松柏顯然汲取了王蒙的圖式、畫法,并從中發展為具有文氏個人特征的風格面貌。畫中高士儒雅的氣質,閑適的心情,與王蒙筆下的人物也已不同,顯然是文徵明個人的心性體現和自況。
這幅畫用筆之精細,一樹一石,一筆不茍亦一筆不亂,筆筆有來歷,筆筆有交待,尤其是山間崖際的苔點以文氏最擅長的胡椒、鼠足點法為之,攢三聚五,層次分明,極有節奏感,提醒畫面精神。
山水畫技法中以點苔為難,功力不足則非臟即亂,如佛頭著糞,而文氏的苔點卻點得如此輕松自如,錯落有致,其功力之深令人嘆為觀止,極得王蒙畫法神髓!這幅作品完全可以說是文徵明細法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