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田三元,或許因為飲酒,或許因為覺得林弘毅很真誠,或許是因為此時的三人坐在一起,邊吃邊聊很開心。
總之,他原本有些嚴肅的臉上,盡是溫和的笑容;他原本有些頹唐的神態,一掃而光。
“聽馨馨說過,你現在除了那家財務公司,還有個軟件公司?客戶好找嗎?反饋怎么樣?”田三元見田馨把菜品“調整”完畢,就接著和林弘毅聊了起來。
林弘毅一一介紹著,田三元聽得很認真。
他停了一會兒,不禁問著:“你大學應該學過經濟學吧?經濟學里,有需求曲線,還記得嗎?可以把你所說的這些,用需求曲線表示出來。這樣,”
“您這是大學教書的刻板印象。”田馨笑著說,“他公司規模不大,哪里有時間做這些?另外請人做這些數據分析,既沒必要,也是請不起的。”
林弘毅端起酒杯:“謝謝田叔叔,您說的我記下了。應該多用數據表達的,這樣更能真實反映不同時間段的經營狀況。也可以使公司少受損失,多獲得利潤。”
兩人舉杯喝了一口,田馨又“嗤嗤”地笑了:“財迷,錢迷。”
田三元似乎想起往日里,妻子章玉珍原本和他一樣,都是平凡的人民教師,老百姓口中的“教書匠”。
想起妻子,田三元感慨不已。
1949年出生的田三元,從山區的小山村里,憑借著刻苦勤奮,考上了杭城西湖師范學院。
以他的學習成績,就是直接考京城、滬市的名牌大學,也是沒問題的。
但杭城既離家近,可以照顧留在農村的父母,又因為師范學院可以包分配工作。因此,他選定了這所學院,并如愿以償地考上了。
從鄉村考出來的田三元,懷著為祖國培養更多有用之材的理想,背著一個被子卷,只身趕赴杭城進學。
學業結束時,22歲的他被派往西北支教。本是兩三年的外派,由于各種原因,他一直在一家縣中學教學到29歲。
黃金般的青春年華奉獻給了教育事業,他本人毫無后悔。但家人卻很是著急:年齡大了,性格又是孤傲,還沒對象!
回到杭城西湖師范學院后,連帶領導、同事、朋友,都為他的終身大事忙碌起來。
數次相親之后,田三元沒有得到愛情之神的關照。
再又有人介紹了章玉珍,二人彼此情投意合,不久就領證結婚了。
1980年章玉珍產下田馨,再繼續完成了自己的大學學業后,去到一家中學教書。
隨著國內經濟搞活的形式逐漸明朗,章玉珍家里的外國親屬,也頻繁邀約她去到國外開開眼界。
田三元對此并不感興趣,兩人的隔閡越拉越大。
章玉珍下定決心辭職,做起了外貿生意。國內的低廉價格的棉紡及成衣等產品,陸續發往國外;而國外的賬款不斷回流。
章玉珍三番五次地勸田三元“下海”,終于惹惱了本就清高,更不愿見到妻子“蠅營狗茍”于俗務之中的他。
當然,心中帶有相差妻子太多,而愧疚于妻子的心情,也是以大丈夫自居的他,不能釋懷的。
堅決離了婚,女兒田馨隨即被章玉珍送去外國外讀書。一家人,就此天南海北的相隔。
此時想起來,田三元心中暗嘆自己當年太過好面子,太過自以為是。
掙錢,多掙錢,只要不害人,肯定是好事的。
現在,哪個老百姓不想過得好些呢?
若要過得好些,誰不盡力,盡一切可能地去拼搏呢?
做清高的人自然也很好,但追求財富的人,只要是合理合法地賺來,也是無可厚非,也是值得褒揚的。
畢竟,社會的進步,需要從財富、從精神等多方面一起努力。
“富而有德、富而好禮、富而無驕、富而能儉……”
有錢了,再做到這些,不是社會進步的證明嗎?
見田三元有些沉悶,林弘毅輕聲說:“田叔叔,我不是所謂的‘財迷’。我是想能夠幫到更多人,但總覺得自己能力有限。”
“嗯,很好,都很好,不要苛求自己。”田三元恢復平靜,“看過意大利經濟學家,維爾弗雷德·帕累托的書嗎?”
林弘毅搖搖頭,田三元喝了口酒,緩緩地說著。
意大利學者帕累托的理論,“帕累托最優”——不使得其他人生存狀況變壞,可以使得某人變得更好。
理論當然略顯枯燥,但若舉例,就很簡單。
農村老奶奶拿著自家母雞下的蛋,去到集市上賣出。
她的行為,不僅與人無害甚至還有益。她自己也因為得到了賣雞蛋的錢而開心,生活逐漸富足。
不好嗎?
如果是這樣賺錢,難道不應該值得贊美和鼓勵嗎?
帕累托最優,有一些公式可以計算,有一些條件需要配合。
但這個理論本身,就可以為身處迷茫之中的林弘毅,得到心靈慰藉。
窗外的煙花爆竹聲逐漸加大,心潮澎湃的林弘毅暗想:這樣的事情,在世上無處不在;這樣的事情,的確值得奮身去做。
這里理論或者有烏托邦的美好幻想色彩,但若真心向往,就可以在獲得個人財富的同時,不去傷害,甚至幫助到暫時落后的人。
感動地說:“謝謝您的指教,我都明白了。我懂您的意思:我不會做有違良心的事,也更加會努力踏實地做事,心無顧忌、心無旁騖地去做,為更多人。”
田三元笑著點點頭,喝干了杯中的酒:“好了,我吃了弘毅為我做的家鄉菜,還要跟你學習包餃子!”
撤掉酒菜,餐桌上再放好混著白菜、韭菜和肉的餡料的盆,面案板也擺好了。
三個人開始說笑著,揉面、切面劑兒、搟皮,一個個白胖的餃子,不久就“站”滿了秫秸稈編成的鍋排。
“你們本地人叫它什么?”田三元一邊學著包餃子,一邊問。
“蓋簾兒。”林弘毅回答。
田三元學說幾次,搖頭笑了:“一時學不來兒化音,就還是叫鍋排吧。知道這東西怎么做的嗎?”
林弘毅得意地說:“知道,知道,我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