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皇皇,地蒼蒼,
虛精異怪休作悵。
三魂七魄,莫顧甑墮;
蕩蕩游神,茲茲留存。
……
歸去來兮,禱而招之。
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陸詢邊燒著黃紙折的金元寶,口中念念有詞。
這招魂咒,是他穿越前,小時候偶然跟老輩人學的,沒想到在這里派上了用場。
隨著一句句咒語,金元寶燃燒后的星星點點紙花,浮浮悠悠地飄到香案后立著的稻草人上空,盤旋三圈后,搖曳著緩緩落在稻草人穿的衣服上。
兩眼盯著香案,香爐里的三炷香同時燃燼,而陶碗里的十粒黃梁米沒有變少,他不僅略松了口氣。
根據原主記憶,香同時燒燼,米粒數未變,這意味著橫死者的三魂七魄收齊,接下來的縫尸,應該會很順利,至少不會因魂魄不全而詐尸。
按大漢世界的風俗,人死后,三魂七魄須同時上路,結伴共闖鬼門關。
否則,一旦魂魄不全,轉世輪回時即會墮入畜牲道,永世不得為人。
而落單的魂魄,極可能會被趕尸匠捉去,以邪法打入尸體,養為厲鬼,遺禍親人。
所以死者親屬對招魂、縫尸等都極為看重。
陸詢掃了眼靈床上腰斬為兩截的尸體,長嘆了口氣。
一個時辰前,原本正在地球上享受997福報的陸詢,臨下班時,突然頭一歪,走得安詳,去得平靜。
再醒來,就出現在這縫尸鋪中,魂穿到了一個同樣名為陸詢的縫尸匠身上。
原主陸詢,本名劉公孫,曾是大漢皇族一脈。
其祖父戾太子,受巫蠱之禍牽連,走投無路之下,自絕于大漢武皇。
朝堂忠臣良將,家中老少仆婦,受株連者近百萬,悉數被棄市于菜市口。
尚處襁褓中的劉公孫,受廷尉右監丙吉庇護,僥幸逃得性命。
劉公孫隱姓埋名茍活到16歲,好不容易才在廷尉府謀得了個縫尸匠的差事。
剛吃了一個多月的公家飯,卻因為執意免費為當壚賣酒的胡家女縫尸,開罪了大將軍霍明的幸臣馮殷,被馮殷以魔魘法昧惑了三魂七魄,死于今晚上的一場大酒。
這才讓陸詢穿越來,撿了個漏。
等裊裊青煙散去,正好一長兩短三更梆子響起。
陸詢將掩鼻毛巾再浸一遍五斗米醋,戴好龍魚皮做的手套,解下稻草人身上收魂的“腹衣服”,來到仰躺在靈床上被腰斬為兩截的胡家女尸體前。
那胡家女,雖是午時三刻行刑,距今足有五個時辰,尸體卻觸手柔軟溫涼,并未尸僵。
陸詢給她套穿“腹衣服”,搬動尸體,原本塞在腹中的肝、腸等五臟六腑淌了一靈床。
對于這些,醫學院畢業的陸詢早已司空見慣,倒也并未太過害怕。
既然占了原主的身子,那就幫他完成遺愿。
他拿起一根寸長的縫尸針,穿針引線,左手捏合,右手飛針如梭,駕輕就熟地將那一靈床紅的白的,一樣樣的順序縫好,重新塞回胡家女腹內。
趕在雞叫頭遍之前,終于將兩截尸體完整地拼接了起來。
陸詢直起身子,脫下龍魚皮手套,伸右手捶捶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略有些酸麻的后腰。
許是起得猛了,眼前突然一陣眩暈。
一團薄霧自胡家女眉心生起,緩緩凝成一個白色小人兒。
那小人兒約摸指頭大,卻眉眼俱全,赫然是微縮版的胡家女模樣。
她對著陸詢深斂一衽,柔聲細氣地道,“胡女細妹拜見匠作,多謝大郞為奴家尋回三魂七魄,得以……”
一句話未完,窗外牡雞司晨,尖利的鳴叫將小人兒震散,打回薄霧。
須臾,薄霧重又凝形,化為一只九頭怪鳥,翅膀一扇,撞破窗紙,竄飛了出去。
陸詢揉揉眼睛,難道是麻油燈昏暗,縫尸時過于專注,以致眼花,出現幻覺了?
他轉身看向窗紙,一個拳頭大的破洞,陣陣陰風夾著雨絲正從洞里灌進來,發出翻書似的“嘩嘩”響聲。
拿塊破布將窟窿整個堵上,那翻書聲不但未變小,反倒更加清晰起來。
茫然四顧,麻油燈的光暈正以他為圓心,在陰晦潮濕的空氣里泛起圈圈漣漪。
越來越響的翻書聲,震得他精神陣陣恍惚。
突然,放在香案上的麻油燈爆了個燈花,翻書聲戛然而止。
一本打開的金黃書冊突兀地出現在他的眼前,書頁上以先秦篆體寫了兩個大字:鬼車。
大字的下面,一幅九頭鳥圖畫慢慢生成,正是剛才飛遁的那鳥的映像。
圖的下方漸次多出幾行小字:鬼車鳥,又名十頭雉雞精,其大如車,飛聲似輪,喜負鬼夜行,曾被天狗咬去一頭,乃藏八首于尾,后化身為鬼方公主……
判曰:天愁無光月不出,其鳴啾啾嬰啼哭;夜載百鬼覓游魂,灑下青血生靈涂。
陸詢撓撓頭,字識不懂!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他伸手抓向那金黃書冊,那書冊似有靈性,自行合上,又往他身前靠近了一些。
封面上洗冤錄三個篆字閃閃發光,整個書冊之所以顯得金黃,竟是緣自此三字映射。
緊接著,扉頁又自行打開:
洗冤錄,錄冤屈;
屈清洗,功名立;
冤昭雪,得香火。
又是字識不懂!
那洗冤錄書頁合上,化為一個光點,倏地一下不見了。
陸詢只覺眉心一疼,腦海里就多了那本洗冤錄。
穿越后的標配——金手指,不,金大腿來了!
就在他驚喜的時候,女尸的上方,突然出現了一桿秤。
那秤桿烏漆麻黑,代表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福祿壽三星的十六顆星戳金光閃閃。
秤頭垂下一根鉤子,虛空勾在胡家女鼻孔上方。
秤砣在秤桿上自行滑動,停在了二兩四錢的位置。
陸詢識海里的洗冤錄打開在“功德卷”上:
乾坤秤,稱陰陽,盤星格命報忠良。
閻羅鉤,公平砣,打神驅鬼滌污濁。
星主陸詢為鬼車鳥化身招魂縫尸,得香火二兩四錢。
陸詢只覺身子輕顫,一股莫名的能量,自頭頂灌入,瞬間涌遍四肢百骸。
他頭腦一陣清涼,身體無比輕松。
剎那間,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耳、眼、鼻、舌、身、意六識更加聰敏了。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傳來輕微響動。
放在以前,如此響聲,陸詢根本不可能聽到。
他轉頭望去,一個閃著藍光的劍尖正緩緩撥動木門栓。
賊人下宅子?
陸詢深吸一口氣,嘟起嘴巴用力吹向麻油燈。
燈應風而滅,那麻油卻也被他吹了出來,濺了招魂用的稻草人一胸膛。
他抓起一個板凳,屏住呼吸,一顆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
吱呀一聲,木門被打開,一個近兩米高鐵塔似的漢子,僵直著身體挪了進來。
陸詢兩眼一凝,雖是雨夜,又是背光,那張滿是疤痕的臉卻看得清清楚楚。
朱安世!
他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