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這一刻，感覺腦子有點發麻。
他的雙手情不自禁的顫抖了起來，往前伸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但最終卻什么也抓不住。
在李自成的周圍，眾多的大順軍將軍已經臉色慘敗，甚至有人開始下意識的后退。
他們都非常清楚，山上的那支大順軍慘敗究竟意味著什么。
城里的這七八萬兵馬，看起來聲勢浩大，實際上打起來的戰斗力是遠遠不如山上那兩萬的。
沒有了那兩萬主力，只剩下這一群臭魚爛蝦，還拿什么贏？
而在另外一邊，李國楨看著這一幕，頓時就大喜過望：“殿下贏了，太好了！”
在李國楨的身旁，一位大明將軍笑道：“襄城伯，這一次咱們也算是拿下首功了！”
李國楨摸著好不容易才蓄的一點胡須，露出笑容：“是啊，咱們終于正面擊潰李自成的主力，拿下了首功！在太子殿下的麾下，這樣的戰績真的是非常難得啊。”
李國楨似乎都忘記了，他其實才是這支軍隊的主將！
戰爭至此，已經再無任何的懸念。
明軍兩路夾擊，永年城外的大順軍猝不及防，頓時大敗。
無數的大順軍后撤奔逃，變成了一團亂麻。
李自成身邊的將領們也按捺不住了，紛紛開口。
“陛下，快撤退吧！”
“陛下，明軍馬上就要殺過來了，請陛下速離險地！”
李自成一動不動。
眼看殺聲越發的迫近，李自成身邊的這些將領們越發的著急了。
“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陛下，咱們又不是沒輸過，將來打回來便是了！”
突然，一支弩箭遠遠的射過來，目標似乎是對準了李自成，但射程過遠的緣故，在距離李自成還有好幾米的時候就已經歪歪扭扭的落在地上。
李自成的表情微微一動，長嘆一口氣。
“撤吧。”
大家等的就是這句話，聽完之后頓時就一擁而上，掩護著李自成極速撤退。
他們倉皇奔向永年城，高呼開門。
然而永年城上卻是一動不動，大門緊閉。
突然，一面旗幟在永年城的城墻上緩緩升起。
這面旗幟其實是很常見的，但是落在此刻大順君臣的眼中，卻如同一桿大錘重重敲在他們的心里。
一名大將出現在城墻之上，高聲道：“我等永年城軍民已經幡然醒悟，改邪歸正，從今日開始重歸大明麾下。李自成，爾等反賊還不速速授首，更待何時！”
李自成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終于忍無可忍，破口大罵。
“賀一龍，你這個該死的東西竟然背叛朕？朕遲早把你給千刀萬剮！”
城墻之上的守將名字正是叫做賀一龍，他聽到李自成那污穢之極的叫罵之后也不生氣，只是讓人射下無數弓箭，將李自成等人逼退。
李自成無可奈何，眼見明軍又要追上，只能惶惶然如那喪家之犬，繞過永年城朝著南側奔逃。
才跑了剛剛沒多久，突然一陣密集的蹄聲響起，有人高呼：“前面就是反賊李自成，別讓他跑了！”
李自成亡魂大冒，眼見就要退避無路，突然斜刺里一支軍隊殺出，雙方一番混戰，這才讓李自成帶著幾百名守衛逃出生天。
好不容易面前就是絳水，李自成也不及細想，噗通一聲就跳入河中，手腳并用，狗刨一般的朝著南岸而去。
李自成本身是個會水的，但他從造反到現在不知道多少年沒下水了，加之整個人又驚又懼，一下子把肚子喝了個飽，差點沉下河去。
好在他身邊的親衛們忠心耿耿，看到李自成這般模樣趕緊上來一邊一個，硬是攙扶著李自成渡河來到了南岸。
“哇！”剛到南岸，李自成噗通一聲跪地，吐出一灘清水。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李自成轉身回顧，發現北岸并沒有明軍追兵趕到，這才問道：“剛剛是誰救了朕？”
話音落下，一個濕淋淋的身影噗通一聲就在李自成面前跪下：“陛下，李過有罪，請陛下斬了李過，以安大順軍民之心。”
李自成看著面前的李過：“……”
說來也巧，李過在戰敗之后帶著兵馬從城北的山上逃竄，饒了一大圈，正好時間上和李自成湊到一起。
原本李過一心只顧逃命，但正好聽到明軍呼喊李自成的名字，這才率領剩余的最后一點殘兵敗將殺出，拼了命的將李自成救了出來。
剛吐完的李自成原本心情就極為煩悶，看到李過這個罪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即拔刀就要砍下。
李過一動不動，閉目等死。
李自成身體顫抖，看著面前的這個侄子，手中的大刀終究是沒有落下去。
當啷一聲，李自成將刀拋下，嘆道：“那朱慈烺想必是早就已經知道朕的意圖了，罷了罷了，快走吧，回到開封再說！”
李自成帶著李過和身邊僅剩的千余殘兵敗將，急急忙忙的朝著南方奔逃去了。
另外一邊，朱慈烺已經和李國楨會師一處。
李國楨喜氣洋洋的說道：“殿下，這一次咱們可是一次大勝啊！”
李國楨非常高興，在他看來，這是他邁向大明第一名將的成功一步！
朱慈烺看了李國楨一眼，豎起大拇指：“襄城伯，你很不錯，好樣的。”
這一次李國楨帶著三萬明軍，能夠在正面擊潰李自成的部隊，雖說李自成所部并非真正精銳，但也足夠看出這李國楨帶兵確實還是有些本領的。
李國楨得到朱慈烺的贊賞，心中越發高興，笑道：“殿下，咱們快進城吧。”
此時，城中那名降將已經來到朱慈烺的面前，跪在地上：“賀一龍見過殿下，還請殿下恕罪，賀一龍愿意從今往后，為大明出生入死！”
朱慈烺聽到賀一龍這個名字后，心中微微一動，道：“賀錦和你是什么關系？”
賀一龍忙道：“賀錦正是家兄。”
朱慈烺摸了摸鼻子，淡淡說道：“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賀錦剛剛就死在本宮的手中。”
場面突然變得安靜，李國楨情不自禁的伸手放在了腰間的劍柄上。
賀一龍的身軀明顯顫抖了一下，片刻之后才道：“這是家兄的宿命，罪人沒有任何的怨言。”
朱慈烺點了點頭，道：“本宮和他畢竟是不同的兩邊，相互之間的交戰不可能手下留情，你作為一個軍伍中人，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但你也放心，從今往后只要你好好的為大明辦事，本宮也不可能會為難你，各種功勞賞賜更不會少了你的。”
賀一龍俯首道：“罪人多謝殿下洪恩！”
片刻之后，城門大開，朱慈烺在李國楨和眾多明軍的護衛下，緩緩進城。
永年城是一府的治所，但這個年代的“府”大致也就相當于后世的地級市而并非省城，所以這城市其實也并不算太大。
由于并未成為真正的戰場所在，城中雖然有一股肅殺的氣氛，但依然還算是比較完整。
朱慈烺微微點頭，說道：“襄城伯啊，你馬上啟奏父皇，讓他調派官員回來，恢復此地的秩序吧。”
李國楨趕忙應是。
就在此時，方拱乾突然出現，在朱慈烺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朱慈烺作為堂堂的大明太子，當然不可能不防范“假投降真埋伏”這種陷阱，方拱乾就是朱慈烺派出來率先入城排除威脅的。
聽完方拱乾的話之后，朱慈烺的表情變得微妙了起來。
過了幾秒，朱慈烺突然轉頭對著身旁的李國楨說道：“襄城伯，高杰呢？把他叫過來吧。”
很快，一名大明將軍就風風火火的趕到，對著朱慈烺行禮：“末將高杰見過殿下，襄城伯。”
是的，之前在京城被朱慈烺抓住之后，高杰就非常痛快的投降了大明，并且從一個低級軍官混起，幾仗打下來憑借著對大順軍的了解屢立戰功，現在已經是一位正兒八經的大明將軍了。
也不是沒有人對高杰提出過疑慮，但無論是崇禎還是朱慈烺都認為保留著高杰這么一個榜樣是對其他那些尚未投誠的大順軍一個非常好的范例。
朱慈烺朝著方拱乾招了招手，方拱乾會意，馬上就抱出一個襁褓，襁褓之中還傳出嬰兒的啼哭聲。
高杰似乎明白了什么，對著朱慈烺道：“殿下，這是……”
朱慈烺微微點頭，道：“這是邢氏所生的那個孩子，你的孩子。”
高杰沉默半晌，道：“他的母親呢？”
方拱乾答道：“根據城中人的供述，邢氏早在幾天前就已經被李自成親手殺死了。”
高杰嘆了一口氣：“其實……我接近她，也不過是為了保命罷了。”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解釋著什么。
朱慈烺呵呵一笑，拍了拍高杰的肩膀：“好好的吧孩子養大，這是個有福氣的孩子，本宮覺得將來她會給你帶來好運的。”
高杰的眼睛亮了起來，從方拱乾的手中接過襁褓：“多謝殿下賜福！”
李國楨看著這一幕，不由輕輕撇了撇嘴，心道：“不就是一個女嬰而已，殿下……還真是仁慈啊。”
不知為何，這嘴撇著撇著，突然就變成了發自內心的、敬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