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們要去哪里?
這個念頭僅是剛剛成型,還不到嘴邊的時候,靜安的身形便已經開始減緩了下來。漫天的狂風也在此刻暫時地停歇了片刻,讓茉莉得以睜大眼睛,看清靜安把自己都帶到了什么地方來。
“這……這不是我們醒來的地方嗎?”
熟悉的街景與布置,即便已經是面目全非了的現在,對于茉莉來說同樣不會產生些許的陌生感。作為寄托了她與姐姐愿望的小屋,茉莉早就已經將這塊地方深刻在了自己的內心深處。
靜安卻并未在第一時間回應她。在落地,卸去了尚且余存的勢能之后,他便將半蹲下身,示意茉莉自己站起來。
“先……”
溢到了嘴邊的尊稱在此刻停滯,因為茉莉在靜安的眼底之中瞥見到了一絲并不常見的情緒。
那是包含著悲傷,憐憫,以及些許無奈的復雜目光。
一向都不怎么敏銳的茉莉,卻在此時全部讀懂了靜安那隱晦到了極點的信息內容。
“姐姐她,就在這里嗎?”
靜安無聲地點了點頭,旋即便轉過了身去,朝著房屋的廢墟之處緩步走去。
茉莉緊張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心中的不安在此刻層層相疊,直至將她的心都給頂到了嗓子眼去。
與此同時,一個足以令人感到發狂的推測便浮現在了她的心頭。
懸掛在了腰側的兩條胳膊在此時開始微微顫抖,茉莉為了抑制住自己這幾近讓人發狂的思緒,甚至都開始用手去掐住自己的大腿。
不要亂想,不會的……姐姐肯定是不會有事的。
前進的身影卻在此時突然一頓,茉莉的思緒當即便重新轉回到了現實之中。她的視線從靜安的身上越過,直接落到了他身前的那一片焦黑色的廢墟之上。
“她就在這邊。”
僅是晴天霹靂都不足以形容當下心情的萬分之一。
可即便如此,她心中依舊還殘存著最后一絲的僥幸心理。或許……先生不過是在騙人呢?
懷揣著這個心思,她的目光開始重新微微發亮。清澈的瞳孔再度聚焦,最后在這一片脆如灰碳般的環境之中,準確地捕捉到了一個微微上凸的小山包。
盡管沒有靜安繼續提醒,她也已經察覺到了這一點溢于言表的異樣。茉莉的嘴巴微微開合著,就像是難以呼吸的河魚一般。而她的腳步也在此時變得你踉蹌而又虛浮,似是整個人都失去了半個魂一般。
靜安似是想要說著什么,可是最后卻又沉默著,退到了一旁。
啪嚓,啪嚓。
焦黑色的殘渣在前進的腳步之下,被進一步地壓碎,爆裂,從而發出這般清脆的響動聲。而茉莉就這樣邁著扭曲的步伐,直至挪騰到了那一團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樣了的殘渣面前。
緊咬著下唇的動作,使得她將涌動著的不安情緒,全部都給重新壓回到心底里頭。與此同時,她也伸出了手去,開始慢慢地扒動面前的這一堆廢墟。
不過一會兒,焦黑色的碳渣便在她的衣服,手臂,甚至臉上留下了難以清洗的痕跡。
如果是在以前的話,姐姐肯定會把我一頓臭罵吧。
兩道晶瑩的淚痕無聲地從臉頰之上滑落,茉莉的表情開始變得愈發地焦灼。為了應征自己的猜想,她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耐心——哪怕是一丁點的痕跡,都好過這般毫無蹤跡的下場。
就在這時,茉莉的動作卻是突然為之一滯。
隨后,靜安便看到她重新直起了身來,如同蝦米般蜷曲著的瘦弱身軀在此時重新挺直,可那微微顫抖著的肩膀,卻不知是因為脫力還是悲傷。
靜安并沒有等太久。
便看到茉莉慢慢地半轉過了身子,她的臉上還懸掛著焦黑色的印記與兩道分明的淚痕,此時卻露出了一副難以言狀的表情。
那是只有悲傷到了極致,才會出現的傷心模樣。
那雙清澈的瞳孔似是無法再目睹這令人崩潰的現實,從而開始封鎖般地緊緊閉上。
而茉莉的嘴巴則微微半張著,卻半晌都憋不出一個字來——她的嗓子眼似是被什么東西給堵上了一般,即便再如何使勁,也不能發出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動靜。
與此同時,靜安也終于瞥見到了茉莉手中緊握著的那一個斑駁,已經被燒制成了畸形模樣的器具。
那是一枚應該懸掛在脖頸之上的吊墜,本應泛著銀白光澤的吊鏈此時也被一并熏成了焦黑色,連帶著那如同鵪鶉蛋大小的球狀物體,此時也呈現出了灰白相間的單調著色。
不難看出,這應該便是茉莉與她姐姐之間的特有信物。直到此時此刻,這具和廢墟融為了一體干尸的身份,終于也不再留有任何的疑慮。
茉莉的腦袋微微低垂著落下,雙手將那枚吊墜緊緊地攥住,似是要將它給塞到胸膛里頭一般蜷縮起了身體。
并沒有任何的哭喊和叫嚷。
僅余下了無聲的悲傷。
這般令人動容的情緒,同時也讓這份心情變得愈發沉重,甚至讓靜安都不由得偏過了腦袋,沒有了再看下去的興趣。
他從來都不是單純意義上的冷漠,甚至可以說恰恰相反,靜安有著非常高層次的共情能力。對于熟人的悲傷與快樂,他同樣也會知曉那一份沉重而又微妙的心情。
情感豐富,這并不意味著博愛與平等。
而是在需要的時候,能夠深刻地體會到他人的思想,進而做到與他人的……感同身受。
沒有思想和感情的人,那又和野獸有什么區別?
兩世為人的靜安知曉作為人的困苦與難處,對于這般生離死別的場景,同樣也是有了一種更為深刻的理解。
死亡。
這便代表著你已經與這位親人再也見不了面,同時對方的印象,也會永遠定格在了最后的一幕。
如同不會再翻動的頁面一般,獨屬于一個人的故事,也在此時中斷。
這不僅意味著一個生命的流逝,同樣也預示著,這個人的一切社交屬性也會被一并地切斷,從而消失無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