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個時辰后,天色微亮,休憩半夜的左章剛剛起來準備掃撒寺院,就聽桃樹木聽濤稟報說張世山帶著劉青風和師雪瑩上了山。
“來的倒是快。”
左章聞言笑笑,略作整頓來到寺門處,靜靜等著張世山等人。
眨眼功夫,三道身影掠上山巔,為首的正是左章昨夜剛剛見過面的劉青風。
而他一見左章就急不可耐的奔至寺門前問道:“智深大師,張僧會說……”
“劉司官勿急。”左章雙手合十淡然笑笑,側身讓出身后洞開的寺門,“那蛇妖就在門內,還請劉司官入內一觀。”
急切之情掛了滿臉的劉青風見左章與往日一般淡然自若,仿佛只是請他入寺飲一杯茶水一般,頓時心神平靜了些許。
然而,一路疾馳思慮雜亂的劉青風心神稍定之后,卻不由自主的對左章誅殺妖孽一事生出幾分疑慮。
而回想張世山突然登門后所說的一切,雖然聽著沒什么不妥之處,可越是細思量越覺得仿若怪談故事一般讓人不敢置信。
難道是兩人合伙誆騙于我?
可是他們這般做又有何益處……
且那妖孽若有不妥,怎瞞得過我與雪瑩……
瞬時間,依舊將信將疑的劉青風心頭疑念頻閃。
只是他卻不知,張世山說與他的說辭,乃是左章為了遮掩自身底牌而刻意修改過的,聽起來自然像是故事一般。
也正是因此,導致劉青風越想雜念越多,足下甚至都遲疑了剎那。
不過相比疑慮叢生的劉青風,師雪瑩的心思則簡單得多。
只見她臉上盡是心急若焚的急切,灼灼視線投注寺門內,三兩步便超過了劉青風,眨眼間跨進了寺門內。
剎那間,一條頭顱塌陷的斑斕大蛇出現在師雪瑩的視野內,裹著衣服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師雪瑩久在緝妖司,自是一眼就看出這條大蛇是化形的妖精死后現了原形,連忙上前查看。
心懷疑慮的劉青風緊跟著也進了門,雖得了左章提醒,可驟然見到蛇尸卻還是一驚,略作辨認后駭然駐足的看向左章,
“智深大師,這條小……”
面露驚容的劉青風說著瞥了眼蛇尸的個頭,輕咳一聲改口道:“這條玉鬼,當真是被……咳,當真沒有傷到你?”
“玉鬼?”左章笑了笑好奇道:“貧僧久居正心寺,不曾見過此蛇,劉司官可否講解一二?”
“智深大師當真非尋常人!”劉青風看怪物般的看著左章,咋舌道:“小玉鬼是咱們晉國毒性最烈的毒蛇之一,面如白玉,體型細小,行動迅捷非常。
“其慣于藏匿陰暗隱晦之處偷襲過往生靈,中毒者頃刻即死,且死狀如被鬼魅吞了生氣般渾身慘白,這才有了小玉鬼之稱。”
左章面露恍然,看著蛇尸搖頭嘆道:“可這條小玉鬼卻與小字不沾邊了。”
豈止是不沾邊……
劉青風心頭苦笑,指著宛如蟒蛇一般的蛇尸面色復雜的說道:“尋常小玉鬼都在一尺長短,最長不過尺半。
“而這條小玉鬼背生異紋,更有八尺之長,雖有開啟靈慧修行功法的加持,卻也足見其不凡。
“智深大師能將其擊斃……想來手段絕非劉某所能想象。”
“劉司官謬贊了。”左章淡然應了一聲,腦子里想的卻是拍死蛇妖的木魚,心中暗嘆到底還是慧覺老僧的法寶厲害。
說話間,查看蛇尸的師雪瑩很快便搜出了左章放回去的包囊。
劉青風見狀連忙湊到近前,就見其中的三門功法已被師雪瑩翻了出來。
“蒼云鐵流!”劉青風驚呼一聲,然后就滿懷期待的催促道:“雪瑩,你快看看!”
“……好。”神色復雜的師雪瑩點點頭,有些迫切卻又有些茫然無措的翻開了手中書冊。
一時間,眾人具都安靜下來,不論是事不關己遠離蛇尸的張世山,還是裝模作樣假扮高僧的左章,全都將視線投注到了師雪瑩身上。
然而師雪瑩卻似是沒有察覺到一般,專注的翻看著手中的功法,似乎在認真品讀其中的每一個字。
片刻后,垂首捧讀的師雪瑩忽然眼眶一紅,雙手顫抖著將功法書冊緊緊合上,咬著牙不讓眼眶中的淚珠滾落下來。
“我佛慈悲。”左章見狀輕嘆一聲,沖著張世山說道:“張僧會,貧僧忽然記起有件事情要與你細說,煩請移步大殿內。”
說罷,左章便轉身離去。
而張世山則愣了一下,旋即醒悟左章是要給師雪瑩和劉青風留下商量的空間,便快步跟了上去。
劉青風見左章和張世山主動避開,心頭涌起一絲感激,連忙轉向師雪瑩問道:“雪瑩,這真是你二叔公的遺物?字跡可相符?”
“確系二叔公的遺物……”回憶起慘死長輩的師雪瑩強忍心中凄苦應了一聲。
劉青風聞言頓覺懸在心頭多年的大石落下,一邊翻看百毒經,一邊下意識的看了眼左章所在的大殿,深感左章高深莫測的同時嘆道:
“這本百毒經中所記載的噬真毒,與你師家先烈所中妖毒一般無二,想來是這妖孽就是真兇!”
捧著蒼云鐵流功法的師雪瑩抿了抿嘴,面上罕見的露出了幾分柔弱之態,
“當年我仗著祖父寵溺,趁著他老人家壽宴偷偷拿走他書房中的功法秘策,甚至還為此洋洋自得。
“可現在想來,卻是祖父寵著我,任由我胡鬧……”
“唉……”劉青風嘆了一聲勸慰道:“想必你祖父也是看到了你的武道天賦,才有意讓你拿到完整的蒼云鐵流。
“只是他卻沒料到,此舉恰恰讓玉鬼蛇妖失了算計,保住了你師家的傳承。”
眼中淚珠滾動的師雪瑩聞言看向已然身死的大蛇,眸中光華一凝恨道:“師父,我要將此妖煉成一件兵刃!”
“自是應當!”素來將師雪瑩視若己出的劉青風毫不猶豫答應下來,略作思忖后語重心長道:
“你此番大仇得報,全賴智深大師出手誅妖,所以你我須好生謝過大師。”
“徒兒明白。”師雪瑩認認真真的應了一聲,干脆利落的起身向著大殿方向走去。
熟知她性情的劉青風見狀也不為怪,長身而起跟了上去。
大殿中,左章正與張世山細說昨夜反殺蛇妖的種種,忽聽腳步響起,停下話頭扭臉看去,恰看到劉青風師徒兩人步入大殿。
而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師雪瑩撲通一聲跪在自己面前,毫不猶豫的一頭磕在地上大聲道:
“雪瑩多謝智深大師厚恩!將來但有差遣,雪瑩必殞身以赴!”
我靠!姑娘你這么彪的嗎……
混沒料到師雪瑩進門就跪的左章嚇了一跳,連忙將她扶起,口中連稱使不得。
一旁的劉青風見狀適時來到左章面前,深深地躬身拱手道:“在下莽撞,險些害了智深大師。
“好在智深大師修為高深,不曾被妖孽陰毒手段所趁,否則在下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劉司官言重了。”左章擺手笑笑,見劉青風眼神中隱含打量,便主動解釋道:
“也是幸得這妖孽未曾動用妖毒,且敲開寺門后張口便打問是否有出家前姓師的僧人。
“而我記得劉司官言說師家遭遇,便猜到了他的身份,生恐出了什么禍端,只得用計將其誅殺。”
劉青風聞言再次拱手,由衷贊道:“大師智慧高深,在下佩服。”
左章笑了笑客氣兩句,忽然正色道:“劉司官,這妖孽化形后的相貌為一名面白無須臉頰消瘦的男子,口竅寬而薄,不知可有印象?”
“客棧掌柜!”劉青風略作思忖頓時回憶起來,驚呼道:“原來竟是他!難怪……”
說著,劉青風便將懷寧府客棧中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引得眾人驚嘆不已。
幾人敘話片刻,眼見天光漸亮,左章便主動言說要開門迎候香客。
劉青風已是老江湖,一聽就明白左章有意讓他們善后。
而樂得如此的他便主動開口攬下一應事宜,與師雪瑩收斂蛇尸清掃了血跡,客客氣氣告辭離去。
等到劉青風兩人的身影消失,左章感慨片刻后將懷中的真寶閣玉佩取出,遞到了張世山面前,
“張大哥,再幫我個忙吧。”
曾聽左章說過真寶閣玉佩的張世山順手接過玉佩,好奇問道:“你想我代你到真寶閣換東西去?”
“對,也不對。”左章搖頭笑笑,“重點不在于換,而在于探。”
“打探?”張世山不解道:“打探什么?”
“幫我去探探他們都有什么東西。”左章臉上露出別具深意的笑容,“順便再看看他們需要什么東西。”
“有什么和要什么……”張世山似懂非懂的撓撓頭,然后忽然想起一事,疑惑問道:“到哪里能找到真寶閣?”
“到……”左章聞言一滯,忽然想起自己也不知道,眼珠一轉神秘兮兮的說道:“到了時機成熟的時候我告訴你。”
張世山聞言不疑有他,點點頭隨手將真寶閣玉佩放進黃銅缽盂。
隨后數日,沒有閑事掛礙的左章自忖有了誅殺蛇妖一事,劉青風必然將他與其他緝妖司客卿區別對待,于是也不急著去緝妖司聯絡感情,整日里縮在正心寺中鉆研羅漢金身。
不過他漸漸發現,羅漢金身第一重圓滿以后,自己的進境再度停滯了下來,竟遲遲摸不到踏入第二重的契機。
而由于真氣不能再上一層樓,第二神通的修煉也久久不能提上日程,讓左章很是郁悶。
迫不得已,左章只能進須彌境求問慧覺老僧,可慧覺老僧卻說了一句神棍味極濃的提示后,便笑呵呵的將他趕出了須彌境,讓他越發郁悶。
“萬物源起……搞什么啊!普通神棍也說不出這種玩意兒吧……”
這一日,左章正琢磨著慧覺老僧提示中的深意,就見張世山拎著食盒走進了自己所在的正心寺小殿中。
“左小哥別來無恙啊。”張世山笑呵呵的從黃銅缽盂中取出一個碩大的木箱抖摟著,搖出一陣陣銀錠撞擊聲,“里面有白銀千兩,是劉青風托我帶來的香火錢。”
嫌棄銀箱沉重的左章不以為意的擺擺手道:“還是老規矩,交給張大哥你打理吧,我這寺里用不著這些東西。”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張世山隨手將銀箱丟進黃銅缽盂,然后口宣一聲佛號從中一拽,手中便多了一根黑黝黝暗沉沉的齊眉棍。
左章微微歪頭打量著張世山手中的齊眉棍,見其一寸粗細,六尺長短,整個棍身如黑鐵一般,很是不起眼。
不過看張世山剛拿出齊眉棍后便將其咚的一聲墩在地上,動作僵硬吃力得很,顯然這棍分量不輕。
“看著還不錯。”心生好奇的左章站起身來靠近齊眉棍,一邊打量一邊問道:“多重?”
“九百五十斤。”張世山齜牙咧嘴的扶著齊眉棍,面帶興奮的說道:“前幾日劉青風找到我,打問你喜歡什么兵器。
“我知道左小哥你不喜張揚喜好藏拙,便沒說你習練劍法的事情,只說你精擅佛門棍法。
“于是劉青風便邀我去慶州武庫之中,讓我替你挑一件趁手的兵刃送來寺中。
“而我轉遍了慶州緝妖司武庫后,便選中了其中最重最不起眼的烏鋼伏妖棍。”
左章聞言笑笑,探手握住烏鋼伏妖棍,輕晃一下試了試手感,然后手臂輕抬將之拎起,輕飄飄舞了個棍花咧嘴笑道:
“分量還湊合,不過這不起眼的樣子卻是甚合我心,果然還是張大哥辦事牢靠。”
張世山嘿嘿一笑拍了拍肚皮,又拿出一件東西,卻是一塊三寸高兩寸寬的墨綠色印章。
那印章上銘刻著幾個字,左章細細辨認一番,頓時詫異道:“慶州緝妖司副司官印?劉青風給我的?”
“不然能給誰?”張世山笑容滿面的將印章放在左章手***手賀道:“左副司官,小的這廂有禮了。”
“張大哥你竟然也有笑話我的時候。”左章接過印章掂量一下,只覺分量頗沉,一邊端量一邊隨口問道:“劉青風說什么了?”
“哥哥我羨慕還來不及,怎會笑話你。”張世山感慨一聲答道:“他說你修為高深又德高望重,緝妖司缺的便是你這等有德行的人。
“至于這方印,他說知道你是潛修的高僧,所以僅代表一個職務,并不與金刀客卿的身份沖突,有空去露個臉就好,不會強制點卯。”
左章聞言,頓時明白劉青風已經知曉了自己在緝妖司中的所作所為,再加上誅殺蛇妖的事情,才會給自己這么一個玩意兒示好,不由笑道:“還真是意外之喜。”
“什么意外之喜,就是理所應當的。”張世山附和一句,口風生硬的轉了一下,“況且左小哥你信諾如山是我平生僅見,著實讓我欽佩。”
“唔?”左章正琢磨何時利用自己的新身份去查閱緝妖司收儲的秘聞,聽了張世山的話愣了一下,稍作琢磨后頓時失笑,“花魁選出來了?”
“哎呀,左小哥真是料事如神!”張世山的胖臉上掛滿了殷勤笑容,湊近左章諂笑道:
“倚香姑娘不見之后,添香閣便將她們培養許久的錦蕊姑娘推出來,參加花河游會爭那花魁。
“而結果也趁了添香閣的心意,錦蕊姑娘憑著琴簫書畫四門絕技力壓眾雌,成了當之無愧的花魁。
“至于今夜,則是錦蕊姑娘會在添香閣登臺露面,并選一位合她眼緣的俊才,夜話詩酒。”
這個操作……
怎么感覺有點見面會加大抽獎的味道……
左章撇撇嘴,甩走心頭荒謬的念頭,看著眼含熱切的張世山,笑問道:“張大哥想今晚露個臉?”
“嘿嘿……”張世山搓著手笑道:“這個嘛……能露臉是最好。”
左章聳肩失笑道:“好吧,我便陪你去一趟,看看你的運氣怎么樣。”
“哎呀!我就知道左小哥絕對靠得住!”張世山開懷歡呼一聲,向著寺外跑去,肥碩的身子靈活迅捷得很,“我這就備馬!”
“唉,真個沒救了……”左章見狀搖頭笑嘆一聲,緩步來到桃樹下低聲叮囑道:“我明早便歸,你與萌芽看好正心寺。”
“小的明白,定不讓智深大師失望。”桃樹木聽濤聞言鄭然應下。
左章滿意地點點頭,背著雙手優哉游哉的向著寺外走去。
數個時辰后,當月牙高高掛在夜空中的時候,張世山在喬裝改扮的左章的陪同下,底氣十足的踏進了添香閣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