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見山,你匆匆忙忙的將我等召集而來,可莫要行那毫無把握之事啊。”
戈壁上,看似商隊的一行人正行進間,一名身量高大腰懸一雙短戟的黃臉漢子一邊大聲說著,一邊策騎駝獸來到了行于最前方的一人身旁。
而被他喚作陳見山的男子則穩穩地坐在駝獸之上,因為身上罩著一襲遮擋風沙用的土黃色寬大斗篷,所以看不出身形相貌,只不過他似是沒有看到黃臉漢子一般,藏于斗篷兜帽陰影之中的一雙丹鳳眼微微瞇著,卻光華湛湛地注視著遙遠的前方。
黃臉漢子見陳見山不說話,眉頭一皺伸手便向其肩上探去!
這一探迅捷非常,隱隱帶著一絲破空之音,顯是黃臉漢子動了幾分真火,有心讓對方出個難看!
然而下一瞬,陳見山身上斗篷的肩頭位置竟然毫無征兆的悄然一漲,堪堪在黃臉漢子觸及自己肩頭之際撞在了對方手掌上!
一聲沉悶至極的撞擊聲猛然爆發,黃臉漢子只覺對方斗篷上傳來一股浩然巨力,不僅將他的手掌轟然震開,更迫得他身體失衡,仰天向后倒去!
“哼!”
只聽驟逢驚變的黃臉漢子咬牙悶哼一聲,雙腿夾緊駝獸的同時索性旋腰抖肩揚臂松腕,忍著臂膀上的震蕩劇痛,強行將對方肩頭的反震之力泄了開去,總算是免了自己墜身下地的丑態!
然而縱然沒有落到地上,他存心讓對方出丑的試探終究還是反落了自己的面皮,于是面色一沉便戟指喝道:“姓陳的!我問你此行的成算,你卻和我動手!真當我等是好欺的么!”
陳見山若無其事的收了勁力,偏頭回看一眼,目光依次掃過黃臉漢子和其后的眾人,語氣平淡的答道:“若是信不過我,大可不必跟來。”
說罷,他竟是不再多言語,再度瞇起眼睛轉回頭去,繼續看著前方廣闊似若無邊無際的戈壁。
策騎駝獸行于他身后的眾人見狀,不約而同的互相看看,然后或淡然或不屑或好奇的掃了一眼行于最前方的陳見山,接著便紛紛收回目光,仿若剛剛什么都沒有發生似的。
而黃臉漢子自覺落了面皮,面色陰晴不定的正要想法子找回場子來,卻不料一條粗壯的手臂忽然出現在他身側,并一把將他脖頸勾住!
黃臉漢子頓時一驚,要知道他雖然將心神盡數放在了前方男子的身上,但是能夠在他不及反抗甚至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欺近他身邊并將他制住,足以說明對方修為遠高于他!
而就在黃臉漢子心頭驚駭下意識想要反抗之際,卻覺那勾住自己脖頸的手臂卻是絲毫沒有出力的征兆,同時一道爽朗渾厚的聲音也在他耳邊響起!
“黃兄弟,何必動氣吶?”
黃臉漢子一聽那聲音頓時一滯,身子一僵轉頭看去,卻見咫尺之距的一張大臉占據了大半個視野。
這是一張蓄著絡腮胡的國字臉,且那臉上洋溢著爽朗豪放的笑容,看著讓人很是親近。
然而就是這樣一張臉,卻讓黃臉漢子面上血色瞬間去了三成,畏懼的吞了口口水道:“趙堂主……我……”
“怎么還拘謹起來了?”被黃臉漢子叫做趙堂主的男子身量又高又寬,配上長著絡腮胡子的國字臉,乍一看威勢十足。
只見他哈哈一笑,揮手拍了拍黃臉漢子的肩膀笑道:“你我都是信得過陳兄弟的為人,這才拋下手頭的事情,跟著他到了這鳥不拉屎的戈壁之中。
“而回想他找我共謀秘境時的堅篤,定然是有幾分把握的。所以呀,咱們安安靜靜跟著陳兄弟就好,省得擾了他的思緒,斷了咱們和拳圣秘境的緣分。”
黃臉漢子聞言忙不迭的連連點頭道:“趙堂主所言甚是!我也是被這風沙迷了眼睛蒙了心,這才犯了渾,還請趙堂主不要怪罪。”
“都是自己兄弟,哪有什么怪罪不乖罪的。”趙堂主朗笑一聲,收回勾在黃臉漢子脖頸上的手臂,繼續跟著陳見山緩緩行進。
其余眾人見事端平息,紛紛收斂了心神,只不過他們看向陳見山的眼神,卻或多或少多了幾份凝重。
同一時間,身在秘境之中的左章正忙著選伐木材,自是不知正有一行人直奔著戈壁中心而來。
只見他拎著一把品相頗為不凡的鋼刀,不停地將一些粗壯大樹剖挖開,斬取兒臂粗細兩尺長短的木芯之后,再將剖挖砍下的樹干樹皮拼接回去,并用繩索將其捆扎牢靠,不愿因為自己的疏漏而斷了這些樹木的生機。
眨眼間,三個時辰過去,當拳圣小屋方圓十余里之內已經沒有了合用的樹木時,左章也在不知不覺間將兩百多條木芯收入佛國。
見太陽漸漸西斜,忽有所覺的左章環顧四周密林,眼見周圍不少粗壯的樹木都掛了彩,不由失笑一聲,沖四周樹木做了個羅圈揖道:“對不住諸位了,取木芯的法子我只會這一種,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不過好在這木芯你們也不大用得著,不然我還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們。些許謝禮,聊表補償吧。”
說著,左章取出十粒補靈丹,放進一個碩大的水囊之中晃蕩幾下,待到丹藥完全化開,便朝著被自己取了木芯的樹木的根部分別傾倒些許。
做完這一切,左章哼笑一聲伸個懶腰,優哉游哉的向著拳圣小屋而去。
而當他回到小屋的時候,就見阿黎正閉目凝神盤腿坐在小院中,顯是在觀想萬幻無常的經脈竅穴圖。
左章見狀也不攪擾,兀自放緩了腳步,悄無聲息的將一根根木芯擺放在爐灶邊,然后就靜靜地靠坐在銅鐘旁邊閉目養神起來。
眨眼間,半個時辰悄然而過,就在天色漸暗的時候,阿黎終于從入定中清醒過來,而左章也適時睜開雙眼笑道:“這么努力,看來是沒有問題了。”
阿黎嘴角微翹,一雙剪水妙目明亮非常,“什么時候開始?”
左章見阿黎神完氣足語氣堅篤,便知她此時狀態絕佳,正是重鑄經脈的好時機,便笑了笑道:“隨時都可以。不過進入鐘內之后,你最好將衣衫褪去。”
阿黎聞言呼吸頓時一滯,雙眼有些慌亂的眨巴著,臉頰上也浮起了一抹紅暈,還一會才緩緩點了點頭道:“知道了。”
左章見她強忍著心頭羞意,不好意思的聳肩笑笑,蹲下身子將搜集來的木芯向爐灶中添加。
阿黎見狀深吸一口氣重新鎮定心神,縱身一躍便跳進了銅鐘之中,隨即一陣輕微的衣衫摩擦聲響過之后,幾件衣物從鐘內拋出,恰落在左章腳邊。
緊接著,阿黎強忍羞怯的聲音從鐘內傳出,“臭禿驢,你……”
“緊守心神,莫生多余雜念。”左章聽著阿黎有些發顫的嗓音,心頭一麻連忙強掃心頭旖念提醒了一句。
可是當他準備收起腳邊阿黎的衣物時,原本被他掃去的香艷念頭頓時增強百倍卷土重來,如洪水猛獸一般襲上他的心頭,激得他口舌干燥呼吸凝滯,一顆心酥酥麻麻難以自抑!
不過好在他也知此時不是亂想的時候,連忙緊閉雙目默誦了幾句定心經文,這才定下了心神,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道:“那骨粉需將你全身盡數覆蓋,直至經脈重鑄完畢之后才能出來,你且做好準備。”
鐘內阿黎聽著外面的動靜,察覺自己拋出衣物后,左章呼吸停滯了剎那又長出一口氣,頓時有些耳根發熱。
正不知所措之際,就聽左章讓她做好準備,便連忙謹守心神應了一聲。
而她應聲過后,就覺一陣輕風拂過,緊接著潔白如雪細微如塵的骨粉便如銀河傾瀉一般落入鐘內,眨眼間就將她大半個身子覆蓋。
銅鐘外,左章強忍著偷窺的沖動,一股腦的將骨粉盡數傾入銅鐘,直到將阿黎吞沒這才稍稍放緩了幾分,又將骨粉添至與鐘口齊平這才停了手。
“運轉妖元和觀想經脈竅穴圖吧,重鑄經脈間的痛苦不容小覷,你萬萬小心。”左章叮囑一句后似還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后又說道:“我就在近側守著,你且專注自身就好。”
“嗯,我知道。”左章話音剛落,一聲輕微至極的應答聲便從鐘內傳出,語氣溫柔款款,顯然阿黎心情不錯。
左章見狀也不再遲疑,抓起一根木芯,灌注真氣后在銅鐘上輕輕劃過,就見一蓬細小的火苗從木芯上竄出,恰落在鐘下的一堆木芯上!
只聽一聲火焰升騰聲驟然響起,鐘身下方的木芯眨眼之間便被點燃,綻放出青金混雜的明亮焰色!
而左章眼見火起,二話不說盤腿坐定,真氣游絲針從十指指尖飛速探出,剎那間編織成一張密實大網,將銅鐘連同鐘下火焰盡數罩住。
隨后,左章一邊借著真氣大網收束火力,一邊通過真氣游絲針催運真氣震蕩銅鐘,不一會就進入忘我之境。
就這樣,隨著無煙的青金色焰火灼燒和銅鐘震蕩,鐘內骨粉漸漸開始如水波般蕩漾,并有了幾分熔解之兆。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鐘身越來越熱,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骨粉化作液態。
終于,當左章開始向爐灶中添加新的木芯時,最后一絲骨粉也化作了骨漿!
銅鐘內,呈抱膝蜷縮狀態的阿黎只覺自己身周頗為溫暖的骨粉,漸漸向灼熱的骨漿轉變。而就在骨粉盡數化作骨漿的剎那,阿黎忽覺身周熱力大漲,渾身上下頓生灼痛之感!
而就在她咬牙強忍的時候,卻發覺那灼熱的骨漿之中似乎竄出了數之不盡的滾燙小蛇,破開她周身竅穴便向著經脈筋骨之中竄去!
剎那間,前所未有的鉆剜之痛在身上各處爆發,激得阿黎險些痙攣狂呼起來!
然而那些滾燙小蛇卻并未有什么憐香惜玉的念頭,順著破開的周身竅穴竄入阿黎經脈筋骨之后,也不管她原本的經脈走向如何,只是一味的順著她所觀想的經脈運行!
而這般一來,若是恰好有經脈與它們運行的方向相同,便只需忍過灼燒劇痛便可。
可若是阿黎本身的經脈與她觀想的經脈不一致,那這些滾燙小蛇便會不顧一切的鉆入筋肉之中,硬生生給她貫通出一條經脈,讓她在忍受灼痛之余,還要多忍受一份裂身之痛!
然而,慧覺老僧給出的萬幻無常的經脈竅穴圖,與阿黎自身化形時凝聚的經脈竅穴大為不同!所以這也意味著,阿黎必須在承受遠超常人忍耐極限的痛苦的同時,還得鎮定心神且分毫不差的觀想經脈竅穴圖!
銅鐘內,全身都淹沒在骨漿之中的阿黎牙關緊咬,竭盡全力的維持著腦海清明,試圖一邊與周身上下那遠超鉆心剜骨的劇痛對抗,一邊穩定心緒觀想經脈竅穴。
然而她很快發現,要想同時做好這兩件事實在太過艱難!即便是豁盡全力,在那堪比撕裂靈魂的劇痛中守住腦海清明已經令她瀕臨極限,想要在這種情況下長時間觀想經脈竅穴圖,對她來說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而就在阿黎察覺到自己沒法子長久堅持下來的時候,心神極度緊繃的她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掌,將掌心貼在了鐘壁之上!
同一時間,守在鐘外維持火焰和震蕩鐘身的左章忽有所覺,細細體察之下,只一瞬間便發覺了阿黎的異樣,心頭一緊迅速探出手掌,同樣貼在了銅鐘的表面,并用手指輕叩兩下!
鐺鐺!
隨著清亮的金鐵鳴音響起,鐘內的阿黎精神一振,忽覺周身內外的灼裂劇痛似是減輕了一絲!
而緊接著,左章清朗溫和的聲音便從鐘外傳了進來,“你可別告訴我,這等緊要關頭,你將萬幻無常的經脈竅穴圖給忘記了?”
阿黎聞言驀然一怔,下意識想要反駁左章質疑的同時,腦海中竟自然而然的浮現了萬幻無常的經脈竅穴圖,比之自己觀想要輕松許多!
詫然之下,阿黎心頭頓時一暖,只覺那灼魂裂體的劇痛似乎也不再難以忍受。
而鐘外的左章正緊張的聽著阿黎的動靜,見她忽然安定了不少,頓時松了口氣繼續絮叨起來,只不過說話間句句不離萬幻無常的經脈竅穴圖,總算令鐘內阿黎的觀想變成下意識的反應,減輕了不少負擔。
就這樣,他們兩人一個在鐘外絮叨,一個在鐘內忍著劇痛重鑄經脈,一時間竟是顯出幾分難以言說的和諧。
只不過他們兩人都不知道,他們所在的這拳圣秘境之中雖然是風平浪靜安寧祥和,可是秘境之外的戈壁灘中,一隊人馬已經來到了秘境近側,同時一場遮天蔽日的浩大沙暴也向著秘境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