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上學時就知道格林德沃這個人,巧克力蛙卡片上的介紹寫著呢。
“一九四五年擊敗黑巫師格林德沃。”
但那時格林德沃僅僅作為鄧布利多廣為人知的貢獻之一,是他傳奇經歷的注腳。任誰看過那張巧克力蛙畫片都只會對鄧布利多肅然起敬,而不會分出些許關注給予‘黑巫師格林德沃’這個失敗者。當然啦,他的可怕名聲也許會在小孩子之間口口相傳,在討論類似“這個人到底有多壞”的問題時盡情發揮自己豐富的想象力。
菲利克斯完全有理由懷疑:在眾多小巫師的成長過程中,一些人被迫在決斗游戲中扮演‘黑巫師格林德沃’這一角色,并最終倒在正義一方的腳下。
真正讓菲利克斯對格林德沃本人產生好奇的時間點,還是在聽了紐特的一番話之后:
“我不能透露更多牽涉到鄧布利多校長……格林德沃很高傲,或者說自信……也很有號召力,盡管我不是很喜歡這點,在當時制造了很多麻煩……”
顯然,巧克力蛙畫片上的短短一行描述放在現實中其實精彩紛呈,甚至驚心動魄。
而紐特的緘默也佐證了這點。
后來伏地魔秘密抓捕了一批魔杖匠人和魔法史專家,其中就有格里戈維奇和對角巷冰淇淋店的老板弗洛林·福斯克,在這些人提供的情報下,伏地魔硬生生捏造出十支強力魔杖的說辭,“老魔杖”的傳說因此流傳開來,并被冠以永不會輸的無敵魔杖的稱呼,而現任持有者被扣在菲利克斯頭上。
后來種種跡象表明,也許伏地魔自那時起就放棄了追尋老魔杖,轉而調查祖先薩拉查·斯萊特林傳承下來的蛇木杖的下落。十支強力魔杖不過是伏地魔用來牽制菲利克斯的手段,給他找點事兒的同時順便確認菲利克斯手中的‘老魔杖’的真假。而且,可能在伏地魔的計劃中,老魔杖的血腥傳承規則多多少少會影響到菲利克斯和鄧布利多的默契。
不過巧合的是,真正的老魔杖主人就是鄧布利多,離間的算盤算是白打了……
菲利克斯由此也猜到在鄧布利多之前,老魔杖的持有者是格林德沃。
之后伏地魔干凈利落地倒臺,速度之快令很多人瞠目結舌,完全沒反應過來。菲利克斯也和格林德沃搭上線,準確地說,是格林德沃主動找到了菲利克斯。兩人成為筆友。
菲利克斯咂咂嘴,這對他來說也是新奇的體驗,他還沒試過給獄中的人寫信呢。考慮到格林德沃一度抱著昏黃的小油燈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寫回信,甚至連張像樣的桌子都沒有,他就越發懷念那段時光了。
可惜不久后,菲利克斯就從鄧布利多口中得知格林德沃疑似越獄的消息,鄧布利多第一次坦誠自己和格林德沃的摯友關系,并表達出對另一個人思想的畏懼。
但眨眼間,鄧布利多就轉變了態度,將主動出現的格林德沃留在了霍格沃茨,擔任新的黑魔法防御術課教授。
原因有多個。
有些理由是鄧布利多主動告訴菲利克斯的,比如格林德沃糟糕的身體狀態,實力近乎永久跌落;菲利克斯部分理解并接受了這個說法,在他看來,伏地魔的倒臺對鄧布利多有著不小的影響。
菲利克斯大致將心理變化簡化為:
在解決了長久的一塊心病后,鄧布利多肯定感慨萬千,勾起了久遠的回憶,此時曾經的摯友兼仇敵時隔半個世紀相見面,難免一時心軟。
盡管這份心軟是有限度的,鄧布利多承諾格林德沃只會在學校教一年書,之后他會回到紐蒙迦德堡繼續服刑。
那鄧布利多的目的……
菲利克斯思索片刻,有了模糊的想法。他決定一會兒就去找西弗勒斯和龐弗雷夫人聊聊。
“……我竟然沒意識到,老頭身體越來越好了,連吵架聲都顯得中氣十足……”
他懷疑鄧布利多在偷偷開小灶。
而除了鄧布利多主動告訴菲利克斯的原因,他自己還從校長辦公室里的肖像口中聽到了半截話,還牽扯到一個預言……
此處菲利克斯要感謝菲尼亞斯·布萊克。
至于預言的內容這半年多下來,菲利克斯也漸漸摸到了一絲規律。他確實不清楚預言的具體內容,但鄧布利多知道,而從鄧布利多對格林德沃教學內容的容忍程度看,大致能勾勒出預言的形狀。
應該和保密法有關。
菲利克斯微微皺著眉頭回憶,這意味著什么?巫師界暴露不可避免?但他和鄧布利多有類似的共識,除非格林德沃能拿出更直接的證據,比如具體的事件時間。
菲利克斯微微一怔,似乎對上了。他此前做過猜測,認為預言可能是某種需要解讀的東西,比如茶葉,水晶球,星象,或者是未來的某個片段。思緒不斷翻滾……他想到了格林德沃開學第一堂課展示給學生的新年大游行。
游行。
所以未來將有一場聲勢浩大的反巫師游行?
菲利克斯把這件事記下來。他心里并不怎么急迫,鄧布利多的責任感比他強多了,等到時機合適,預言內容會自動出現在他眼前,想躲都躲不掉。
菲利克斯覺得鄧布利多完全能干出這種事出來,這位校長十分擅長保守秘密。
至于格林德沃,教授們對他的印象普遍不錯,能力出眾,知識淵博,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即便是對他的某些危險言論頗有微詞的麥格教授,也逐漸接受了這位有些另類的同事。魔咒課教授甚至將他引為知己,“巴沙特教授在咒語的細微處理上令人嘆為觀止。”矮個子的弗立維不止一次說道。
嗯,一個人例外,菲利克斯想道。那位斯拉格霍恩教授一如既往地敏銳,很少單獨和格林德沃打交道。
菲利克斯十分好奇,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但這種可能性其實很低。
因為格林德沃被關押了半個世紀,容貌早就發生改變。連麥格、弗立維等一眾老教師都沒認出來,何況格林德沃離開紐蒙迦德堡這件事并未對外公開,所以即便西弗勒斯曾就他的身份產生些許懷疑,但也完全沒往這方面想。
而在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眼中(鄧布利多和菲利克斯),格林德沃的一切做法也沒有觸及底線。如果他聯絡或是回應了圣徒,相信鄧布利多會毫不猶豫地將格林德沃遣返。
聯想到鄧布利多從一開始的防范態度,到現在默許哈利和格林德沃單獨接觸,甚至還跟著學習魔法,這無疑代表著信任的提升。
菲利克斯這邊也安之若素。
不管格林德沃想做什么,是傳承自己的魔法(這點他樂見其成),還是傳承自己的思想,他也只有一年時間,如果他真打算蠱惑哈利,他一定會發現哈利比想象中更加固執。
鄧布利多也不是什么都沒做,每周一次的課程不是秘密。哈利的思想在這幾年的磨礪中近乎定型,格林德沃要做的是扭轉,而鄧布利多是引導他獨立思考,兩件事的難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就像今天哈利提到的血盟,菲利克斯既吃驚于問題本身,又吃驚于鄧布利多竟然有勇氣坦露這段過往,等到哈利面對選擇時,隱藏身份的格林德沃完全沒法占據上風。
可能這也在鄧布利多預料之中,他希望能補全哈利性格中的另一部分。只不過具體是什么,菲利克斯還拿不準。
當天的晚些時候,菲利克斯從校醫院出來,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的猜想是對的。
格林德沃一身魔力近乎完全被禁錮,和啞炮沒什么分別,幾十年下來,他的身體糟糕極了,龐弗雷夫人一直為他供應溫和的滋養魔藥。
冷不丁地,菲利克斯心中冒出一個想法:鄧布利多和格林德沃之間的血盟或許被毀掉了否則他們無法進行決斗但他們之間可能存在另一個不為人知的魔法契約。
而證據就是,在他得知格林德沃消失在紐蒙迦德堡那天,鄧布利多所說的話:
“……他身上有強大符咒的禁制,我可以確保這些限制依然存在,他很難用出高深的魔法……不管想做什么,這些條件客觀上為他設置了門檻。”
鄧布利多為什么如此肯定符咒沒有被破解?菲利克斯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個,鄧布利多在那場決斗后參與(甚至是他本人主導)了國際巫師聯合會對格林德沃的關押計劃。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菲利克斯走下旋轉樓梯,一路穿過門廳。
令他微微吃驚的是,城堡門口的空地上已經有人了,兩個熟悉的剪影沐浴在金色的黃昏時分的陽光下,菲利克斯瞇起眼睛,他們的身體邊緣似乎折射出七彩的霞光。
鄧布利多那長者般寬容、理解的聲音與眼前的景象融為一體。
“……時間還長,格蘭杰小姐,你有的是工夫看清前方的路。我認為駕馭魔力和認清自身的過程有異曲同工之妙,那就是遵從自己的心,珍寶在何處,心就在何處……別忘了,我們是格蘭芬多。”
赫敏低著頭,一時間沒說話。
“鄧布利多校長?格蘭杰?”菲利克斯出聲道。
赫敏猛地抬起頭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尖叫一聲,向后跳出幾步。
“對、對不起,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她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菲利克斯顯得很愕然。
“她怎么了?”
“格蘭杰小姐對自己今后的道路有些迷茫,這是年輕人的特權。”鄧布利多笑微微地說:“她很信任我,愿意對我說些心里話。”
“哦,”菲利克斯回頭看著寂靜的門廳,嘖嘖稱奇地說:“我還以為她早早定下了目標呢,阿米莉亞對她期望很高,很多機密資料都拿給她看了。”
鄧布利多眨眨眼,沒有說話。他湛藍色的眼睛倒映著天邊最后一縷霞光,長長的銀色胡須似乎發著光。當禁林邊緣的金邊消失后,夜色像厚厚的幕布遮罩下來,大地變得昏暗一片,但很快,一些星星點點的燈光就出現了。
“阿不思,”菲利克斯打破寧靜,斟酌著字句說道:“我今天從哈利那兒聽到了一個詞,血盟……”
“啊,我考慮過,他確實有可能向你求助。”鄧布利多平靜地說:“當我決定說出來時,就沒再覺得能夠保密,我也同意讓哈利從其他人身上汲取智慧。譬如剛剛格蘭杰小姐向我尋求建議一樣。”
“那可是血盟啊。”菲利克斯輕聲說。
意義完全不同。這至少說明,在鄧布利多和格林德沃人生的某個階段,他們愿意將一部分命運完全交給對方掌控。
“是啊,兩個聰明、狂妄的少年,在關系最親近時許下了魯莽的誓言。”鄧布利多說,語氣中帶著淡淡的釋然,“我們比一般人都要聰明,聰明得多,因此也要更狂妄一些,對自己能完成前人無法完成的事業堅信不疑……但我要說,聰明不代表智慧,更不代表可以替代閱歷,我們在一些領域同樣無知。”
他眺望著遠方,此時暮色取代了霞光,薄薄的天幕出現了星星。
“我曾說過,蓋勒特的思想吸引了我,激勵了我,他道出了我一直深埋心底、卻永遠不敢吐露的東西,對當時現狀的不滿。我很優秀,卻被迫困守無人問津的村莊,我天賦異稟,卻無法為親人提供庇護……菲利克斯,父親的經歷還是影響到了我,有段時間在夜深人靜時,我總會在心里問自己:如果親眼看到了阿利安娜受到欺負,我會怎么做?”
“有時候我痛恨自己的成熟。我不停告訴自己,麻瓜和巫師一樣,同樣有好有壞,隨意否定一個龐大的群體是愚蠢且可鄙的,但當母親不幸去世、阿利安娜病情加重時,我滿懷怨恨,怨天尤人……”
鄧布利多閉上眼睛。半晌,他重新睜開雙眼,平靜而近乎冷漠地說道,似乎在講述另一個人的經歷:
“在我最痛苦的時候,蓋勒特出現了,我們一見如故,他告訴我,同樣的遭遇不止發生在我身上,還有許許多多的巫師同胞,我們擁有力量,卻要遭遇不幸,這是多么荒謬的事!他提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至少當時我是這么認為的聯起手來,建立全新的秩序。從此巫師不用躲躲藏藏,阿利安娜不用躲躲藏藏,發生在我們一家身上的悲劇不再發生。”
“我們自詡智慧和力量過人,因此,犯的錯誤也就更大。”
“我如癡如醉,完全沉浸其中,想想吧,既能解決我們一家的困擾,又能解放千千萬萬的巫師,這個計劃簡直太符合我的胃口了,我日夜不停地完善計劃,并最終背離初衷,在本該重視的家人和無比輝煌、僅存于幻想中的事業中徹底倒向一邊……最后的結局你應該猜到了,我的妹妹,阿利安娜……在我母親那么精心呵護和照料之后……成為了第一個犧牲品。”
天徹底黑了下來,鄧布利多完全融入黑暗中。
“阿不思”
“不用安慰我,菲利克斯,我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鄧布利多轉過身,慢慢朝著城堡走去,同時輕聲說道:“也許我們生來就背負自己的使命,而我的使命就是糾正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菲利克斯,你也有自己的使命。”
菲利克斯凝視著鄧布利多的背影,他聽出了一絲別樣的味道。
突然,他睜大眼睛,夜騏般的灰白眼珠在黑夜中閃閃發亮,鄧布利多的腳步微微一頓,然后繼續離開了。菲利克斯忍不住輕輕吸氣。
他曾用這雙眼睛觀察過伏地魔,伏地魔的靈魂殘破不堪,渾身散發不詳的黑氣。他也看過鄧布利多,鄧布利多的靈魂微光如白玉般散發出蒙蒙的熒光。
但眼下,一切都不同了。
皎潔的柔光從鄧布利多身體里輻射出來,如月華般蓋照大地,隱約間,菲利克斯似乎看到鄧布利多手里牽著一個小女孩,但他們轉眼間消失在門廳里。
菲利克斯靜靜待在原地,仰頭望向天空,星星映照在他的灰白瞳孔里。
他靜靜等待著,一縷月光自城堡八樓走廊的窗戶前閃過,最終停在校長辦公室的塔樓,今晚無月,但月光卻灑遍了霍格沃茨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