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又見面了,海普先生。”阿金巴德疲憊地說,他伸出手和菲利克斯握了一下,“我們能找個地方聊聊嗎?來之前簡單和阿米莉亞談了,我對她說,你們做得很好。”
菲利克斯正要點頭,一個沉穩的聲音斜插進來,“對不起,能加我一個嗎?”
“那就一起吧,霍勒斯。”阿金巴德看菲利克斯沒有反對,說道。“霍勒斯是美國魔法國會主席,上任還不到一年。”他又添了一句,菲利克斯從他的話里聽出了一絲同病相憐。
都是上任沒多久就趕上史無前例的歷史危機,都是面對危機中最為棘手的處境——前者阿金巴德突然意識到運轉了幾百年的規則不再生效,像裝滿克里比奇巫師小脆餅干的盒子掉在地上一樣分崩離析,每一塊的形狀都各不相同,想要重新拼起來簡直難如登天;
而后者代表的恰恰是餅干盒里碎得最徹底的一塊,可能還被人踩上一腳,用力碾過。
“你好,海普先生,”美國魔法國會主席自我介紹道,“霍勒斯·葛林斯汀奇。”
“你好,葛林斯汀奇先生,”菲利克斯嘴里說著一個在美國魔法界大名鼎鼎的姓氏,不出意外這人也是十二傲羅的后裔,“兩位跟我來。”
他轉身時越過兩人瞥了一眼阿米莉亞·博恩斯。她正向韋斯萊先生表示祝賀,不遠處站著兩個令人眼熟的陌生面孔,菲利克斯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不是唐克斯,她和盧平待在一起——當領頭穿過金色椅子的空隙時,他突然想起那兩人的身份,他們是法國和保加利亞的魔法部長。
一根巨大的柱子后頭,三人站在帳篷靠前的位置。
菲利克斯不動聲色地端詳兩人,就像另外兩人做的那樣。
阿金巴德自不用說,黑色的皮膚也擋不住臉上深陷的皺紋,胡子拉碴的,似乎有段時間沒睡好覺了,聽博恩斯女士說他每天都會派專人索要一份談判紀要,估計大部分時間都在研究這些策略的可行性。與之相比,霍勒斯·葛林斯汀奇身穿一件和婚禮十分應景的鑲金邊的紫色巫師袍,似乎有備而來。這位美國魔法國會主席約莫五六十歲,但真實年紀可能更大,一對小眼睛周圍布滿細紋,目光死板,線條剛硬,給人以嚴肅古板的感覺。
只是粗略一看,菲利克斯就在心中勾勒出簡單的性格輪廓。在面對霍勒斯·葛林斯汀奇時,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形象,老巴蒂·克勞奇。
菲利克斯毫不懷疑,即便出了小克勞奇那檔子事,一旦伏地魔光明正大地宣布歸來,老克勞奇也會立刻成為阿米莉亞·博恩斯通往魔法部長道路上最強有力的競爭對手。戰爭年間,民眾總是渴望出現一個強有力的政府,福吉的軟弱形象完全派不上用場——這也是他竭力避免承認伏地魔還活著的原因。
但眼下眾人面對的問題可不是光憑意志堅定就能解決的。
“客套話就不說了,海普先生。形勢嚴峻啊,魔法界需要你的智慧。我想你也有這個打算吧?你是這方面的專家,早早預估到魔法界的暴露不可避免,最近英國魔法部的一系列做法都有你的影響。”
“我確實有這個想法。”菲利克直視著阿金巴德的臉說,“我相信你們都看過那份報告。”
“準確地說,研究了不止一遍。在這個月初期它作為唯一一份專業的、似乎預測了未來局勢走向的提案。”阿金巴德說,至于本月的下半葉,自然是英國魔法部對外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等待一個結果。
阿金巴德不同,巨大的壓力和驟然背負的責任讓他透不過氣,不敢輕易做出決斷,只能籠統地命令各國魔法部就地隱藏,并試探和當地政府接觸,爭取達成新的協議。他自己則讓助手找來了菲利克斯之前的全部著作,最后得出一個結論,菲利克斯在這方面確實有真才實學。
“……上面提到的一些結論已經得到驗證,我們忽視了麻瓜的進步速度,隱藏魔法的存在變得越來越困難,從過往數據上就能看出來。和一百年前相比,全世界的人口增加了三倍,他們占據了大片土地,使得巫師活動范圍嚴重受限。”
“人口帶來的變化不止于此。”菲利克斯說:“巫師數量也跟著水漲船高,這使得之前提到的一切問題更為尖銳和突出。當然,也帶來一些好處——巫師徹底占據了魔法界的主導地位,從更高的角度看待這一結果,算得上是巫師和非巫師之間的一次無聲的配合。”
一旁的霍勒斯·葛林斯汀奇微微張開嘴,他從未這么想過,但仔細思考后確實有一定道理。
妖精就是這么沒落的。他們沒做錯什么,影響力卻越來越低。
一百年或許有些短暫,把時間尺度放寬到兩百年、五百年、一千年,這個趨勢將極為顯眼。他覺得有必要回去后翻越一下過往的統計數字,看看麻雞出身的巫師數量是不是呈現逐年遞增的趨勢。
阿金巴德最近看了不少資料,只是略微回憶就憑直覺認可了這個說法。他總結道:“所以麻瓜越發展,人口越多;人口越多,占據的地方就越大。與此同時巫師數量也在不斷攀升,這一切都倒向一個結果:雙方的接觸不可避免。”
“只是或早或晚的問題。”菲利克斯頷首。
“出色的眼光。”阿金巴德稱贊一句,接著問道:“你打算復制并推廣在英國魔法部的做法?泛魔法聯盟、聯合執法、專屬魔杖、啞炮群體、魔法通商,以及一些尚在紙面上的計劃;我還從最近的談判中發現你們汲取了一些敵人的思想,做了改良,不那么刺耳……堪稱大膽而驚艷,但站在我這個位置上考慮,這些國家不是孤立的個體,可能發生某種可怕的連鎖反應,牽一發動全身。”
這才是阿金巴德最大的擔憂——博恩斯和菲利克斯搞砸了影響最壞也只是波及一個國家,他要是搞砸了影響的是巫師全體。
“那倒不用,第一步總是最困難的。”菲利克斯說道。
“但其它地區的情況和英國不同,就比如,”阿金巴德看了霍勒斯·葛林斯汀奇一眼,沒拿情況最為惡劣的美洲舉例,“比如——嗯,非洲。非洲的問題在于缺少強有力的執法機構,隨著保密法意外失效,長久以來的壓制讓那片土地上的巫師有著走上相反道路的趨勢,巫師異象變得越來越多。”
“我們的問題恰恰相反。”霍勒斯·葛林斯汀奇嚴肅地說。
非洲、美洲、英國(或者歐洲)的巫師的生存環境很值得放在一起比較,英國魔法部基本上相對全面地貫徹了保密法,美洲在此基礎上更顯嚴苛,不和當地政府產生任何聯系,這可能和歷史上幾次嚴重泄密有關。造成的結果就是雙方現在火藥味很濃,而且輿論完全不站在他們這邊,眼睜睜看著局勢一點點惡化;非洲的環境在三者中最為寬松,不少巫師暗地里都兼著一份‘副業’,干些算命、靈媒的活兒。菲利克斯想到偽裝成吉普賽女巫的少女瑞菲汀。
但不要覺得非洲的巫師就幸福了。
巫師作為個體實力突出、手段靈活多樣的群體,當他們刻意潛于水下時留下的只是一個個似是而非的彩色氣泡,但當他們浮出水面必然攪動風云,掀起一道道波瀾。他們將要面對的不再是對神秘力量足夠寬容的底層普通民眾,而是試圖掌控這股力量的掌權者。拉攏與分化、攻訐與聯合的戲碼會輪番上演,屆時只會變得更加混亂。
“必須重新豎立國際巫師聯合會的權威。”菲利克斯說。
阿金巴德難過地搖了搖頭。
“國際巫師聯合會的權威是隨著當年隱藏魔法界的共識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但現在這個組織的存在基礎已經消失了。”
“那就找出新的意義。”菲利克斯把對博恩斯女士說過的話拿過來又說了一遍。
阿金巴德有些心動,國際巫師聯合會在他手上瀕臨崩潰,他比誰都希望恢復過往的一切,不管付出任何代價。但他也知道一切都變了,他現在還在這個位置上是因為他和格林德沃立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這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本就混亂不堪的魔法界跌向不可測的深淵。
“對了,”阿金巴德似乎想起了什么,“非洲還有一個巨大的隱患。”
“是什么?”
“格林德沃!”阿金巴德沉聲說道。
菲利克斯顯得有些吃驚,連忙問:“怎么回事?他這兩周似乎沒什么動靜吧?”
“這才是問題所在。”阿金巴德說:“我已經看清了他的狡猾面目,他絕不會坐等失敗,此前我擔心他會插手英國的和談,但這意味著站在絕大多數巫師的對立面,我反復思考,既然他不在英國、不在美國,最大的可能就是藏身于非洲。”
“……證據呢?”
“他在美洲出現的次數屈指可數,至少公開場合是這樣,相比較他出現在非洲的次數卻多得驚人。他的借口是為危機中的巫師提供庇護,他也確實救下了不少巫師,還包括一批瓦加度學生,在當地獲得了巨大聲望——更不用說,他第一次提出巫師十律的地方就在非洲。”
菲利克斯眨了眨眼,他試探地問:“也許是因為非洲那段時間確實比較混亂?”
阿金巴德斷然否決。
“他是真正的惡魔,從混亂中汲取力量。”他表情沉重地看著菲利克斯,“一些人猜測,他想把非洲打造成新的圣徒來源。”
菲利克斯有些茫然地看看兩人,喃喃說:“是啊,簡直太合理了,如果說誰有希望短時間內統一那里的魔法政權,就只有格林德沃了。再加上其它地方自顧不暇,確實是不錯的據點——前提是他確實打算重操舊業的話。”
霍勒斯·葛林斯汀奇插話道,“我也聽過類似的說法,還是在麻瓜報紙上——”另外兩人齊齊瞪向他,他詫異地望過來,“發生這種事,我們當然不能再裝聾作啞了。”
“他們怎么說?”菲利克斯問。
他在這塊內容上有所缺失。博恩斯派出了一些傲羅到國外搜集信息,但所得有限,只能了解個大概;菲利克斯真正依仗的還是維塔·羅齊爾的情報。
“那些麻雞政客認為,”霍勒斯·葛林斯汀奇眼睛里透著厭惡說:“魔法界的暴露使得各國巫師一盤散沙,這是絕佳讓巫師聽命于他們的機會,還有些更激烈的言辭……”
“我的意思是,他們對格林德沃的判斷。”菲利克斯換了個說法。
“格林德沃毀掉了一座地下實驗工廠,弄出那么大陣仗,在當時影響很壞。不少人叫囂恢復死刑,或是將他綁上火刑架——我們都知道發生的可能微乎其微。比較嚴謹的媒體說法和阿金巴德先生分析的差不多,不同的是,他們還提到了你。”
“我?”
“是啊,”霍勒斯·葛林斯汀奇面色古怪地說:“他們認為你們兩個必有一戰,必要時可以向你求助。”
“我……會嗎?”菲利克斯自己都不確定了。
“你會。”阿金巴德說:“如果格林德沃打算刺殺幾個政客,沒人管他,反正罪行會扣在他頭上;但如果他想要毀掉一座城市,我們必須全力阻止他,他會殺死巫師的未來。尤其我們現在還在談判中。”
菲利克斯靜靜地思考著。這時兩個穿著鮮艷金黃色衣服的巫師遠遠走進帳篷,是盧娜和她的父親謝諾菲留斯,盧娜頭上戴著一個巨大的向日葵頭飾。
“嗯,也許是現在的安穩環境給你們帶來了錯覺——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方執意要挑起沖突呢?”
巴巴吉德·阿金巴德和霍勒斯·葛林斯汀奇面面相覷,這個問題是他們竭力避免的,他們此行來的目的是發現英國魔法部將要創造一個奇跡,于是迫不及待希望接下來仍然能繼續創造奇跡——這個‘奇跡’的意思是全世界兩百多個國家,沒有一個國家對巫師宣戰,沒有一個國家的巫師與非巫師發生不可調和的武力沖突。
“必要時,可以放棄一些國家。”阿金巴德艱難地說。
“那生活在那里的巫師呢?”
“安排撤離。”阿金巴德說。
“不愿意搬離的呢,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阿金巴德無言以對。
“還有,新生巫師又怎么辦?”
這同樣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阿金巴德的臉色很難看,你說了什么?”金色椅子上,博恩斯女士悄悄靠過來詢問。
“一些實話。”
博恩斯瞪了菲利克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