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死,走狗烹;
飛鳥盡,良弓藏;
敵國破,將軍亡!”
姬帥的聲音中帶著肅殺和鐵血,讓祠堂內的所有人都感覺到有些不寒而栗。
這些話當然是大實話。
但這種話從來都不讓放在明面上說。
姬帥就這樣堂而皇之的把這些話說了出來。
魏君震驚過后,便是惆悵。
你丫話怎么那么多呢?
到底還弄不弄死我了?
在線等,很急的。
魏君確實很急。
但姬帥現在的注意力顯然不在他身上。
他正在給他的子女們上課,教他們在課本上不會教給他們的內容。
不過這些話在姬蕩天他們聽來,一句比一句嚇人。
陸元昊都快軟倒在魏君身上了。
姬蕩天也只比他強了一點。
當然,姬蕩天的膽子還是比陸元昊大很多的。
只不過他的智商也高很多,他知道這些話是很犯忌諱的。
“父親,慎言。”姬蕩天提醒道:“禍從口出。”
“你到底是缺了歷練。”姬帥搖了搖頭:“你看看你大哥,他為什么不提醒我禍從口出?”
姬凌云本來一直置身事外,不發一言,毫無存在感。
聽到姬帥提到他之后,他看了姬蕩天一眼,才緩緩開口:“如果國師確定楊大帥沒死,那父親就算是再放肆一些,無論是國師還是陛下,也不會拿父親怎么樣,反而會更倚重父親。”
“凌云,你很好。”
姬帥嘆了口氣:“可惜你站錯了隊,蕩天又只有小聰明,沒有大智慧。”
姬凌云太出色。
出色到必須貶為庶民,才能饒他一命。
而姬帥其他的孩子和姬凌云比,差距太大。
“說起來也怪我,只有凌云是我親手拉扯大的,本來也是想讓凌云繼承姬家,只是沒想到后來發生了那么多事情。”
真正的豪門,二代弟子都很出色也不行。
最出色的只有一個就夠了。
不然就容易兄弟鬩墻。
姬帥之前就是這樣想的。
結果老大跟錯了人,站錯了隊。
老二現在培養,好像已經來不及了。
姬帥也很傷。
姬蕩天抿了抿嘴唇,將姬帥剛才所有的話全都在腦海中過濾了一遍,然后道:“父親,兒子受教了,您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有一個問題——萬一楊大帥或者楊三郎真的死了,或者很快就會被國師派人殺死,父親如何自處?”
姬帥看著姬蕩天,一字一句道:“所以,楊大帥不能死。哪怕是他死了,也必須要讓人以為他還活著,明白嗎?”
陸元昊下意識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覺得這群人瘋了。
這種話怎么能當著外人的面說?
你這是打定主意要殺人滅口了嗎?
陸元昊悄悄拉了拉魏君的袖子。
沒拉動。
魏君現在哪還有心思放在陸元昊身上。
他目光炯炯的盯著姬帥呢。
很好,剛才他還擔心姬帥會忘記他,現在穩了。
姬帥敢這么放心的當著自己的面說這種話,顯然是下定了事后殺人滅口的心思。
這就太好了。
不過為了穩一點,魏君感覺讓姬帥再說點大逆不道的真話會更好。
想到這里,魏君不再沉默,主動開口吸引姬帥的注意:“世人都說姬帥是鐵桿的帝黨,沒想到姬帥私心如此之重,就不怕傳出去為姬府招來禍端嗎?”
魏君話中的潛臺詞就是趕緊把我殺了,這樣就傳不出去了。
但是姬帥完全忽視了重點。
和魏君對視了一眼,姬帥忽然笑道:“周芬芳做過一首詩,有兩句我很喜歡——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姬某節制六軍、官封柱國,這些地位和權力是我沖鋒陷陣從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不是陛下賜的。姬家能有現在的顯赫,靠的是我的軍功。也許是衛國戰爭過去了,很多人都忘了,連我兒子都忘了,姬家的底氣在戰功,在軍隊,從來不在陛下的恩賜,更不在國師的賞識。”
姬蕩天低頭。
很顯然,姬帥在說他。
魏君沒有低頭,他對姬帥抓不住重點很著急。
你應該要殺我滅口啊。
扯這么多沒用的干嘛。
無奈何,魏君只能繼續提點姬帥:“姬帥,論軍功楊大帥比您的更多,楊家如今又如何?”
姬帥笑聲落下,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算是大帥的嫡系,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論打仗,我遜色大帥一籌。論戰功,大帥也壓我一籌。這些年我也在想,為什么是我位極人臣,而大帥卻生死未卜,連楊家都逐漸沒落。”
“姬帥想出答案了嗎?”
姬帥沉聲道:“想出來了,大帥之所以落的如此下場,歸根結底,就是因為他太忠心!”
“噗通。”
陸元昊直接跪下了。
他內心在狂喊,姬帥說出來了,他竟然真說出來了。
這種話能隨便亂說的嗎?
見姬帥看了過來,陸元昊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姬帥,其實我耳朵一直都不好使。”
姬帥被陸元昊給逗笑了:“我和陸總管交情還可以,托大稱你一聲賢侄吧。聽你義父說,你在皇宮內也飽讀詩書,這種很淺顯的道理,只要不是死讀書的人應該都能書中參悟出來,所以無需如此惺惺作態。陸謙養大的孩子,沒有人會相信真的是一個膽小鬼。”
陸元昊這次真哭了。
大爺,我真的是個膽小鬼。
你別嚇唬我,我會被嚇死的。
姬帥顯然沒有配合他的表演。
“衛國戰爭是滅國之戰,西大陸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和平而來。妖族加入之后,大乾更是半壁江山近乎淪陷,無數大乾百姓淪為血食。后來我們光復失地,面對一座座大乾人全部死光,滿城盡是西大陸蠻夷和妖族的城池,朝廷下令,不得殺降。”
姬帥說到這里,嘴角勾起一抹譏嘲:“大帥仁義,對朝廷也忠心耿耿,對俘虜秋毫無犯,仁義之名都傳到了西大陸和妖族。而我沒聽朝廷的旨意,直接下令屠城。魏大人,你猜結果怎么著?”
魏君心說這還用猜嗎?
“姬帥肯定高升了。”
“不錯,便是從那一次抗命屠城之后,我才有機會獨領一軍,一直走到現在。
衛國戰爭快要結束的時候,陛下被敵人設伏,需要有人斷后,當時陛下并沒有指定讓誰斷后。我看的出來,當時陛下也怕。陛下當時立足未穩,在軍中沒有足夠的威望。楊大帥如果登高一呼,黃袍加身都是頃刻之間。
但大帥對朝廷真的忠心耿耿。
在那種生死關頭,大帥主動站出來要為陛下斷后,還帶著自己的兒子一起。
大帥當時節制六軍,威望無雙,是很多人心目中衛國戰爭第一功臣。只要班師回朝,加官進爵位極人臣都是手到擒來。
但大帥絲毫沒有猶豫,也沒有把斷后的任務交給別人,自己毅然決然的留下來斷后。
當時陛下曾經感動到指天發誓,有他在,楊家必定一世榮華。”
說到這里,姬帥笑了。
笑容很是復雜。
“后來的事情就不需要我多說了,你們都知道。從大帥的經歷,我悟出了兩個道理,你們都好好的聽,好好的記。”
姬帥看著自己的兒女,語氣平淡,卻自帶一種如山的壓力:
“第一,活著。活著才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了。”
魏君心說你眼界還是太淺了。
朕死了不僅不會一了百了,還立馬變身天帝給你看。
姬帥自然是不知道魏君想法的。
他的話,也給了在場中人除魏君外很大的觸動。
陸元昊就特別同意姬帥的話。
“姬帥說的對,人一定要活著,天大地大,活著最大。”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觀念。
如今和姬帥達成了共識,陸元昊很是欣慰。
我想活著,姬帥也想活著,同理可證,我和姬帥是一個層次的人。
鐵邏輯,沒毛病。
陸元昊瞬間感覺自己其實不是怕死,而是和姬帥一樣胸有大志,要留待有用之身,在未來實現自己的抱負。
至于自己的抱負是什么,陸元昊表示還沒有想出來。
不重要。
先和姬帥站到一個高度再說。
白傾心這次和陸元昊站在了同一陣營。
她經歷過大起大落,但從來沒有想過去死。
就是因為她內心也認為活著才有可能出現奇跡。
一旦死了,就真的萬事皆休了。
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
她活到了現在。
遇到了魏君。
白傾心的目光落在了魏君身上,眼神瞬間溫暖起來。
堅持是有回報的,老天爺帶她不薄。
姬帥說的對,活著才有希望。
姬帥見眾人都深受觸動,欣慰的點了點頭,繼續道:“第二,人活著,要當人,不能當狗。”
姬帥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姬蕩天身上:“蕩天,我知道你覺得陛下能一言決人生死,國師翻手可鎮壓京城。但自古以來,當狗的都沒有當人活的風光。在他們的內心,更尊重的也永遠是站著的人,而不是跪著的狗。”
姬蕩天鼓足了勇氣反駁道:“父親,楊大帥就是站著死了。”
“你錯了,楊大帥就是一條狗,一條忠犬。”姬帥冷聲道:“我沒有見過比大帥對朝廷更忠心的人,可惜他明明有實力當人,卻非要給君家當忠犬。主人覺得狗有了咬人的實力,狗的命運就注定要死。如果他愿意當人,至少還有一搏之力。”
對楊大帥的尊重,他是認真的。
不認同楊大帥的選擇,他也是認真的。
以人為鑒。
所以他不當狗。
魏君忽然有些佩服姬帥:“權臣,梟雄,從姬帥身上,我居然還能有所感悟,姬帥你很了不起。”
姬帥:“……”
其他人:“……”
講道理姬帥確實很了不起,大家都這樣認為。
但是魏君這個話聽上去怎么聽著不像是夸姬帥的,反而像是自己在裝逼呢。
事實上這些人誤會魏君了。
魏君從來不裝逼。
他只是在陳述事實。
但是天帝的陳述事實,在外人看來,就是裝逼的典范。
姬帥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魏君的問題,索性就當沒聽到。
他今天的主要目的還是教子。
“蕩天,你聽明白我的話了嗎?”
姬蕩天不是個蠢貨。
他用力叩頭,沒有用元氣護體,直接讓鮮血染紅了額頭。
“兒子受教,謝父親指點。”
“你能明白就好,無論如何,你畢竟是我兒子。”姬帥欣慰道:“我說過,魏大人想要為那個丫鬟報仇就要你的命,在我這兒是絕對不可能的。”
“謝父親回護。”
“死了一個丫鬟,不算什么事情,更何況是死了一個惡貫滿盈的葉三娘。”
姬帥是真的不把這當回事,大乾律法也不把這當回事。
“但是你不該去調戲侯蹁躚。”
這在姬帥看來,才是天大的事情。
而重要的事情,當然要留在最后說。
姬蕩天面色驟變,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趕緊為自己辯解:“父親,我是為了……”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為了姬家著想。”姬帥打斷了姬蕩天的話,語氣也十分溫和:“蕩天,我也知道,你不是什么紈绔公子,你有自己的想法和抱負。和京城那些真正浪蕩不堪的公子哥比起來,你沒有做過什么大的混事。只是世人不愿意相信姬家的二公子是一個青年才俊,世人更愿意相信姬家二公子是一個紈绔公子,世人特別愿意相信你做人做事都很混賬。”
姬蕩天的眼眶有些紅。
姬帥蹲下身子,右手撫摸著姬蕩天的臉,為他擦干了眼淚,低聲道:“我甚至能猜到,也許今天的這場戲,還別有內情。”
姬蕩天身體一僵。
“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真的調戲侯蹁躚,不該去侮辱一個烈士的遺孀。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蕩天,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
我也是軍人,有朝一日,我也有可能會馬革裹尸。你的母親,你的妹妹,也有可能成為烈士的遺孀。
“哪怕是做戲,都不能用她們來演。這是逆鱗,觸之必死,懂了嗎?”
姬帥在問姬蕩天。
但沒有給他回答的機會。
下一刻。
姬蕩天碰觸過侯蹁躚的手,直接掉在了地上。
調戲過侯蹁躚的嘴,張嘴吐出了一塊舌頭。
然后,姬蕩天的整個身體,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姬帥起身,環視著快被嚇哭的剩下的兒女,冷聲道:“記住今天的事情,我有十四個孩子,不怕死掉幾個。哪怕你們都死掉,我還能再生。”
所有人噤若寒蟬。
姬帥看向魏君。
“魏大人,本帥的這個交代,你還滿意嗎?”
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