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其實也不是一時興起。
京城的城防是重中之重,他非得要親眼看過,才能放心。
第一站來到的是德勝門。
有了王府尹這個人型通行證,哪怕他們只是一幫普通百姓模樣的人,也還是順利登上了城樓。
站在城樓上朝外望去,朱祁鈺只覺得一覽無余,目之所及,可見數百步之外的場景。
于謙就站在他的身后,跟隨著天子的腳步,邊走邊對著皇帝和其他隨同的大臣解釋。
“九門各處,本有林木在外,為防賊虜借樹木遮擋,靠近城墻,兵部已經將城外五里內的樹木伐盡,如此,我官軍立于城墻之上,但凡有人靠近,便可一覽無余。”
朱祁鈺點了點頭,將目光投向城門處。
如今的城門,也和他印象當中的大不相同。
原本散落各處的民居大多都已經被遷入城內,空曠的城外巷道中,多了不少拒馬樁,防止敵軍騎兵突進。
城墻上,每隔一段距離的垛口處,增設了橫木欄門,用來抵擋飛箭。
城墻外,用繩子綁著粗大的沙欄木,戰時只需砍斷繩子,便可變成滾木,阻止敵人攻城。
各個兵士的腳下,還放著備用的滾木礌石。
指了指外頭明顯是剛剛砌好的內墻,朱祁鈺問道。
“底下的內墻和壕溝,也改建過?”
于謙回道:“不錯,京城營建之時,因材料不足,九門多處內墻都以土筑,此次朝廷整備城防,命工部征調了大量的磚石,木材,石灰等材料,將土筑的內墻一律改為磚砌,同時將城外的壕溝加深了三尺。”
眾人朝下望去,之間城外的壕溝,的確十分深浚,一旦陷下去,如果無人幫忙,怕是一時半刻之間都爬不上來。
繼續往前走,便是德勝門的箭樓。
相對于普通的城墻,箭樓要更高更寬。
于謙帶著眾人登上箭樓,繼續解釋道。
“箭樓高聳,此次改建之后,墻高且厚,兵士藏在里頭,既可以提前窺測敵人的蹤跡,又可以依托護墻向下射箭。”
“同時,箭樓儲備了大量的磚石,土木,兵器,火藥,一旦戰時,可以供應周圍官軍的快速消耗。”
站在高高的箭樓上,不僅能夠看到城墻外遠處的情況,而且連城墻上各處的情況,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朱祁鈺指了指城墻上值守的兵士,問道。
“城防如何安排?”
于謙道:“目前是十步一崗,每半個時辰巡查一次,兩個時辰換崗,每次只換一半守衛,輪流值守。”
“兵部已為所有上城值守的兵士換上了最新的軍服頭盔,以及弩箭兵器,火銃也陸續在配齊。”
這個時候,一旁的寧陽侯陳懋忽然問道。
“守城將士配上了火銃,那京營呢?”
于謙拱了拱手,回道:“侯爺放心,這批軍器,是自南京緊急輸運而來,京營早已備齊,如今正在日夜操練當中。”
陳懋和其他的勛貴不同。
他是現存的所有勛戚當中,唯一一個經歷過靖難之役的老資格勛貴。
他的父親涇國公陳亨死于靖難,而他自己,則是以功封寧陽伯,隨后被晉封寧陽侯。
土木之役時,他正在福建領軍平叛。
不然的話,有他坐鎮,勛戚也不至于鬧得那般狼狽。
只不過回京之后,看到勛戚倚之為重的京營,竟然都被兵部拿了去。
老侯爺心里憋著火呢!
聽于謙如此說道,陳懋渾濁的老眼陡然閃過一絲精光,道。
“本侯聽說,于尚書執掌了京營之后,接連黜落了好幾位勛戚子弟,不僅如此,還將原本的三大營,改建成了十團營,不知效果如何?”
面對來者不善的陳懋,于謙倒是沉靜以對,拱手道。
“京營改制,乃是經過皇上首肯之事,如今京中駐軍,并非只有京營,還有兩京,河南的備操軍,山東的備倭軍,以及運河的運糧軍,來源復雜,各行號令,自當改制整合,方能發揮最大的戰力。”
這個時候,朱祁鈺也開口道。
“團營之制,想必除了寧陽侯,其他朝臣心中也有疑慮,于謙你不如借此機會,好好講解一番。”
“是!”
于謙領了命,便開口解釋道。
“自軍報到京之后,兵部合議上報朝廷之后,便開始從各地調集軍隊,截至如今,除原本京營留守的七萬余官軍外,備操軍,備倭軍,運糧軍,皆已入京,三者共十三萬余眾,加上京營兵力,我京師守備可調動官軍,二十萬有余。”
“然其中一則多有老弱,二則長久不習操練,三則間雜工匠,民夫等輩,戰力偏低,加上各軍來源不同,難以通力合作,故而本官在陛下首肯后,改建團營。”
“團營之制,自守備官軍當中擇精壯可用者,共計十五萬,分十團,全軍混編,以總兵官嚴加操練,每營火銃,火藥,腰刀齊備。”
“戰時以火器先發,再行箭雨,間以火藥爆竹詐之,待賊以為我火藥耗盡,馳馬入攻之時,以火炮,火銃,火箭齊發,同時掩護我戰車出動,馬軍先行,步軍隨后,馬軍刺人,步軍以腰刀砍敵馬腿,數輪相擊,定可克敵制勝。”
于謙一邊說著,一邊對著城外的壕溝等處比劃著。
他甚至仔細到了,大軍列陣應該將騎兵放在哪里,步兵放在哪里,兩者相距多少步,出現配合失控時應該如何調整,都一一細致的解說了出來。
聽了片刻,一旁的成安侯郭晟問道:“這么說來,于尚書并不滿足于守城,而是要將大軍開出城外,正面迎敵?”
于謙點了點頭,道:“不錯,雖然官軍在城墻上做了諸多布置,但是城墻乃是京師的最后一道防線,若真的被敵人攻到城下,必是已經到了危急存亡之時。”
“何況京師畢竟是我大明國都所在,若是打到城墻破損累累,即便能勝,也是奇恥大辱,倘出九門而戰,我大軍回退,尚有城墻可守,若倚城守之,則城墻若破,我官軍退無可退,必將殃及城內百姓。”
“所以我大軍當開出九門,與敵正面交戰,依托城墻,快速整備,以逸待勞,方是上策。”
陳懋不滿的瞪了郭晟一眼。
這就是個沒打過仗的,真以為守城就是縮在城里不出去,隔著城墻放冷箭?
守城之戰,名為守城,但是從來都是正面交戰于城外。
之所以占優勢,不是因為有城墻,人家打不上來,而是可以依托于城池快速的補給,替換傷兵。
只有城中實在沒有兵員可派,完全無法正面交戰,只能固守城墻的情況下,才會堅守不出。
守城之戰,城墻是最后一道防線,但是絕不是唯一一道防線。
兩軍交戰,除非兵力差距十分懸殊的情況下,以戰代守才是上策,這是打仗的基本常識。
啥都不懂的丟人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