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名字,吳太后皺了皺眉頭,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厭惡。
她當然知道那是一個什么所在,那是一個,比被沒入宮中做罪奴,更加可怕的地方。
教坊司本是掌管舞樂之司,隸禮部。
除了官員之外,其中最多的就是樂工和歌舞伎。
樂工還好,基本上都是世代相傳,雖然是賤籍,但是總算是一門營生。
但是歌舞伎就相對要卑下的多。
不僅要負責日常儀典宮宴的舞蹈,有些時候,還需要去給達官貴人陪酒。
朝廷規定,官員是不許狎妓的。
教坊司的官妓,理論上來說,也沒有像民間的娼妓一般“接客”的職責,最多是受命陪侍歌舞,不需要做其他事情。
但是,身為賤籍女子,面對諸多達官貴人,很多事情,遠遠不是一紙條文就可以約束的了的。
至于教坊司的官妓來源,一般來說,都是罪臣之女。
當然,也不是什么罪都會被沒入教坊司的,得是那種株連家眷的大罪。
最近一段時間,犯下的罪夠得上被沒入教坊司的,得是王振,曹吉祥這幾個宦官蓄養的家妓。
所以,教坊司并沒有想象當中人數那么多。
因此,吳太后便有些疑惑,問道。
“南宮侍奉的人,僅是太上皇宮里的,就不下百人,若加上其他各宮調用的人,少說也要四五百,教坊司何來這么多的人?”
朱祁鈺眸光有些閃爍,似乎在想該不該說,但是到最后,他還是開口道便。
“母妃應該知道,早些年先皇登基,下令廢除除教坊司外的所有官妓,并禁止官員士子狎妓,但是,此事本就難禁,官員們往往蓄養家妓樂人,私下交游。”
“至于那些普通的士子,既養不起家妓,又不敢光明正大的出入正規的民間妓館,便只能去各種未經官府登記的暗娼館子。”
吳太后皺眉,不知道朱祁鈺突然扯這個干什么。
但是接下來一句話,她就明白了。
朱祁鈺道:“前段時間選秀的時候,朕順便命往各地采選的內官,監督當地的地方官,將京畿附近各處的暗娼館子都清查了個遍,其中的土娼,妓子,通通被沒入了教坊司。”
“這些人放在教坊司左右無用,孫太后既然不愿意為太上皇選秀,朕便命人從這些人中,挑選了姿色瑰麗,善侍奉者百余人,往南宮去陪侍,也算為太上皇解個悶。”
這話說的輕描淡寫。
但是,吳太后卻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冷意。
教坊司當中,的確有清白不保的官妓,這種事情本難以避免,但是也并不多。
畢竟教坊司是朝廷的衙門,其職責是宮廷歌舞,可不是招待顯貴,做皮肉生意。
凡有慶典,必有大樂,這是教坊司的本職。
所以,在教坊司當中,大多數的官妓,只是有些時候推脫不過,會去陪酒助興。
真正能夠強迫那些官妓的,基本都養得起家妓,沒有必要做那等事情。
但是,所謂民間的暗娼館子,做的就是迎來送往的皮肉生意。
這些館子里頭的娼妓,真正的是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
朱祁鈺把這些人送到南宮去,其用意不言自明。
眾所周知,在朱祁鈺正式確定選秀的制度之前,大明的后宮,歷來是只有皇子成年時,有一次大婚選秀。
除此之外,若非特殊情況,一般不會再加選。
但是,不管是仁厚著稱的仁宗,還是貪玩專寵的宣宗,后宮里的妃子就沒有少過。
這些妃子從哪來的?當然是宮女!
皇帝一時興起臨幸宮女,這是宮里的常事了,歷代天子都不能免俗,其中當然包括剛剛退位的太上皇。
事實上,這種事情對于皇帝來說,就跟吃飯喝水一樣,稀松平常。
如果宮女有幸懷了身孕,那么母憑子貴,會有冊封,如果沒有的話,那么也就是得些賞賜,僅此而已。
有這種慣例在前,吳太后不用想就知道,這些被朱祁鈺稱作“姿色瑰麗,善侍奉者”的女子到了南宮,會是一副什么樣的場景。
隨之,吳太后的神色有些緊張,躊躇片刻,方才問道。
“鈺哥,你身邊,沒有教坊司進送的人吧?”
南宮會變成什么樣子,吳太后不在乎,但她自己的兒子,可不能被這些娼妓迷惑。
朱祁鈺一愣,旋即便苦笑道。
“母妃這是說的什么話,朕后宮里有幾個妃嬪,都是怎么來的,您還不清楚嗎?”
如今他的宮里,除了汪氏和杭氏這兩個早就跟著他的后妃之外,剩下的,全都是吳太后親自掌了眼,正經的一輪輪選秀出來的。
吳太后這才算是放下了心。
轉念想了想,的確也是,身為天子,即便是臨幸普通宮女,那也是有記錄的。
登基的這段時間,吳太后也看過朱祁鈺的起居注,除了選秀上來的宮妃外,連一個普通宮女都沒有被臨幸過,更不要提別的什么人。
不過雖則如此,吳太后還是忍不住叮嚀道。
“沒有就好,那些……娼妓縱然有幾分妖媚姿色,但到底身份過于低賤,不是正經人家。”
“你后宮這些人,若是厭了,下次選秀哀家幫你多選些新人,揀姿色好的,你切莫被這些下作東西迷了眼。”
朱祁鈺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到最后只得苦笑道。
“母妃放心,兒子曉得分寸。”
他當然曉得……
畢竟,前世的時候,他曾經切切實實的踏過這個坑。
那時候濟哥不幸病故,撒手人寰。
他痛苦悲傷了近一年后,也不得不重新開始考慮繼承人的問題,但是彼時他后宮中,只有寥寥三四個后妃。
汪氏被廢,杭氏傷心過度,其余的兩個多年無所出。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私底下命人進獻女子。
結果,獻上來的人,姿容出色,嬌美可人,但是,卻是這樣的娼妓。
開始他并不知道,只以為是罪臣之女,被沒入教坊司當了官妓。
但是后來,南宮復辟后,為他進獻宮妃的教坊司官員被治罪,他才知道,這些都是各地的土娼。
這些女子美則美矣,媚則媚矣,但有一點相同之處,那就是打從不知道多久之前起,就絕了子嗣之念。
所以這一世,他哪怕是冒著被所有人非議的風險,也要重開選秀,而且不是只開一次,是各數年便開一次,其心結就在此處。
他向孫太后提議,要給太上皇選秀,本也是一番好意。
不過,既然孫太后還顧及著,太上皇那所謂的,岌岌可危的一點點“名聲”。
那么,也不能委屈了太上皇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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