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隨著太上皇歸期將近,朝局卻有些詭異的平靜。
要知道,就在前些日子,天子剛剛發出了一道足以震動朝野的圣旨。
在這道圣旨當中,天子一次性封賞了近十位太子三師和太子三少,幾乎涵蓋了現如今朝廷所有最頂級的文武大臣。
雖然說,自洪武以后,太子三師和太子三少已經完全淪為虛職,跟東宮并沒有什么關聯。
但是,畢竟這幾個官職,都掛著太子二字,因此,有著極為濃厚的政治意味。
事實上,按照禮制而言,太子三師,掌以道德輔導太子,而謹翼護之,太子三少,掌奉太子以觀三公之道德而教諭之。
直白點說,無論是太子三師,還是太子三少,更多側重于的是太子的道德成長,相當于給太子立了一個道德標桿,讓太子在日常的行為和政務處理當中,有一個可以模仿的對象。
除此之外,太子三師另外的職責就是,保護太子的地位不受侵犯,算是太子在政治上的保駕人。
但是這兩個職責,前者并不是可以“教”的,而后者,因為大明的繼承順序十分明確,所以基本不會出現問題。
所以久而久之,太子三師就變成了,對于朝中功勛卓著,品行出眾的官員的嘉賞,并不具備實際的意義。
真正負責教導太子的,是東宮屬下的詹事府的左右春坊大學士,他們才是每日督促太子功課,講解經義,協助太子處理政務的人。
也是所謂的“太子黨”。
可這一次的圣旨,又和往日有所不同。
太子三師和太子三少,雖然不涉及東宮事務,但是畢竟在職責上,和東宮有一定的牽連。
所以一般情況下,太子出閣讀書之時,會同時加封太子三師,太子三少,備齊太子府的一應屬官,完成東宮的整個建制,這是慣例。
對于朝廷來說,也是太子出閣被視為朝廷重大儀典的原因所在。
那么問題就來了,如此大規模的給文武大臣加銜,肯定不是因為什么功勞或者品德出眾,所以必然和太子有關。
但是,太子尚且年幼,距離真正出閣讀書,且還要等上幾年,所以,詔書一下,群臣紛紛將目光投向了太子這邊。
雖然說,如今太子養在宮中,但是,文臣們,尤其是身居高位的老大人,幾乎都有那么兩個,交情不錯的宦官。
所以,想要打探些消息,并不算難。
于是,朝中很快便有了結論,上圣皇太后將太子接到了慈寧宮,準備給太子開蒙!
隨之而傳開的,自然也就還有,在慈寧宮中,天子和圣母的一番談話。
群臣也就理所當然的知道了,太上皇歸期將近,宮中上圣皇太后,一再插手南宮的侍奉宮人,護衛,乃至是太子的去留安排。
按理來說,這么大的事情,朝臣們是必然要彈劾的。
一是為天家和睦,自始至終,天子對于太上皇歸朝,都持支持的態度,屢次遣使前去和談,財帛金銀也都是從內承運庫出,如今歸期將近,上圣皇太后卻處處提防,實則是有礙兄弟相親。
換句話說,孫太后的這種行為,相當于將天家惡劣的關系,擺到了臺面上。
天家如今的狀況,大家基本上都心里有底,但是總還是維持著面子上過得去,在天下人面前,還維持著兄友弟恭,天家和睦的景象。
但是孫太后的這般做派,相當于撕破了這層溫情的面紗,一旦傳揚出去,勢必會對讓天下人對天家,對天子產生非議。
至于第二,則是為了太子的問題。
太子是儲君,正常情況下,太子兼具天子之子,及天子的繼任之君這兩個身份,所以何時開蒙,何時出閣讀書,應由天子決斷。
但是現如今情況特殊,太子是太上皇子嗣,但同時又是儲君。
那么在這種情況下,從親緣的角度出發,太子開蒙,當由太上皇決定,從政治的角度出發,應由天子決定。
但是,不應該由深宮的圣母皇太后決定。
在過往的時候,孫太后雖然也曾經在關于太子的問題上發表過看法,但是當時朝廷無主,神器虛懸,她老人家是代表太上皇出面,做出的決斷。
如今時移世易,皇位有主,太上皇將歸,太子開蒙這樣的大事,理應由他們決斷。
但是,在群臣打探到的消息中,卻并沒有看到天子對此事的看法,有的,只是圣母皇太后的專斷!
所以,圣旨一下,朝野上下便對此事議論紛紛。
然而,議論歸議論,無論是早朝上還是內閣,都不曾接到正式的彈劾奏本,反而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平靜當中。
這種場面,有很多的大臣,都迷惑不解。
但是,對于宦海沉浮多年的經年老大人來說,卻無一例外的意識到,這種平靜的底下,醞釀著的,將是更加劇烈的風暴。
這其中,就有新晉的次輔大人,同時也是剛剛被加授了太子少師的俞士悅。
俞老大人的次輔,是夾在那一批太子三師和太子三少的圣旨當中的,瞧著極不顯眼。
雖然說還是有不少的大臣前來祝賀,但是,卻沒有在朝堂上掀起什么波瀾,畢竟,朝臣們的目光,都圍繞在了太子的身上。
這讓積極謀求進步的俞老大人,感受到了一絲絲的失落。
但是很快,他就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同樣將精力放在了太子這件事情的身上。
不過,別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子和孫太后的身上,唯獨他,所思所想的角度,大不相同……
這一日,俞士悅早早的就遞了拜帖,待下了衙,輕車簡從的乘著轎子,就來到了一座五進的宅子外頭,遞了帖子進去,不多時,身著便服但氣度威嚴的陳鎰,便不急不緩的出現在了影壁的前頭。
不錯,俞士悅今天拜訪的,正是七卿之一的,新被加授了太子太師的左都御史,陳鎰!
今天雖是早打了招呼,但是官場的禮節,俞士悅還是懂的。
他雖新晉次輔,但是陳鎰無論是年資,實權還是官階,都壓他一頭,所以他自然不可能就站在原地,真的讓陳鎰出迎至門口。
所以,在見到陳鎰身影的第一時間,俞士悅就邁步同樣迎了上去。
“有戒兄,折煞老夫了,你叫管家帶我進去便是,何必親自出來?”
眼見俞士悅這么熱情,陳鎰也沒有端著架子,板正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
“內閣次輔大駕光臨,老夫豈能不迎?”
陳鎰身在科道,平素以板正嚴厲著稱,似這個時候這等玩笑的口氣,倒是十分少見。
兩人寒暄了兩句,陳鎰便將俞士悅引入了花廳。
以他們的身份地位,很多時候說起話來,反而直接了當。
因此,俞士悅沒多遮掩,便表明了來意。
“近些日子,朝廷上下,對于太子開蒙一事,議論紛紛,但科道卻多無發聲,有戒兄統領風憲,不知可否為老夫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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