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當中,二人看著面前的布條,均是陷入了沉默當中。
片刻之后,楊俊輕聲開口問道。
“現在什么時辰了?”
“再有半刻,是子時了!”
劉三回答道,略停了停,他沉靜開口,道。
“將軍,不能相信,這消息來的太古怪了。”
“這些日子您也看見了,也先對瓦剌各部管轄甚嚴,各部貴族對其畏之如虎,怎么可能會有人冒著這么大的風險,向咱們傳遞消息?”
“退一步說,就算是小公子有通天之能,收買了瓦剌貴族,暗中相助我等,可您別忘了,這次負責看管我等的,是伯都王,所有的布防,都是由他親自完成的。”
“按照小的剛剛的判斷,此羽箭來自東南方向的四座營帳當中,而且,這布條上說,可以在丑時初刻調開守衛,留下一刻的時間。”
“想要同時完成這兩者,要么是在瓦剌當中真的位高權重之人,要么就是……”
“孛都的陷阱!”
楊俊目光閃動,口中輕輕吐出幾個字。
就像劉三說的,從這支箭射進木柱的力度,大致可以判斷出射箭之人的方位和距離。
守衛換防的空檔期非常短,想要不驚動守衛的情況下,溜進營帳里面,把箭射到此處,本就非常困難。
如果再加上,要另外調開守衛長達一刻的時間,幾乎就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要知道,雖然楊俊只在到達瓦剌大營的第一天見過也先,但是,他能夠肯定,這些日子,也先必定在密切關注著他的動向。
換句話說,不論是誰,一旦想要暗中插手守衛之事,都會引起也先的懷疑。
也先此人,狡詐殘忍,他在瓦剌的威望,有一大半,靠的是殺戮和血腥。
這個時候向他們傳遞消息,毋庸置疑,會被也先視為背叛。
對于背叛者,只有死路一條!
但是,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是一個陷阱的話,那么一切,就都容易被解釋的通了。
無論是在不驚動守衛的情況下將這支箭射進來,還是要調開守衛,只要是預先布下的陷阱,這些便都能夠輕松做到。
劉三見到楊俊明白過來,也輕輕松了口氣,抱拳道。
“將軍英明!”
但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楊俊手里捏著布條,臉色卻有些陰晴不定。
片刻之后,在劉三驚愕的目光下,楊俊輕輕的吐出幾個字,道。
“召集人手,按照這布條上的時間,準備動手!”
“將軍?”
劉三頓時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
但是,此刻的楊俊,臉上卻閃過一絲瘋狂之意,道。
“我知道,這很有可能是一個陷阱,但是,我等不下去了,小杰到現在為止還生死不知,我等如今被收去了武器馬匹,再等下去,便如粘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這個消息,是如今唯一有可能找到小杰的辦法,無論如何,我要試一試!”
劉三看著楊俊決絕的樣子,忍不住跪倒在地,道。
“將軍,不可啊!”
但是楊俊明顯已經是鐵了心了,直接便對著帳外喊道。
“來人!”
聲音落下,帳外的楊家部將,立刻便有了反應,兩名部將走了進來,跪地道。
“少將軍有何吩咐?”
“讓所有人……”
楊俊沉聲開口,見此狀況,劉三情急之下,也顧不得禮節,直接道。
“將軍難道忘了,楊副總兵曾有囑咐,讓將軍一切聽小的之言行事嗎?”
“咚”的一聲,一道箭矢飛快掠過,深深的扎在劉三身旁的地上,入地三分,尾羽震顫,令人膽寒。
劉三吞了吞口水,抬起頭,卻見楊俊輕輕甩了甩手,對著他冷聲道。
“老子忍你很久了!”
“你算是個什么東西,要不是大哥的囑咐,這一路上,老子早就一刀把你砍了。”
“等等等等等!”
“你到底明不明白,老子的弟弟現在生死未卜!”
楊俊緊緊的握著拳頭,紅著眼睛,整個身子都在發顫。
“小杰那么弱的身子,侯府里天天湯藥不斷地養著都沒養好,草原如此苦寒之地,折騰來折騰去的……”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楊俊瞪著劉三,低沉著道。
“老子告訴你,這次就算是陷阱,老子也要闖一闖,你要么跟老子一起去,要么,等出了營,給你一匹馬,自己愛滾去哪滾去哪!”
看著情緒明顯不穩定的楊俊,再看看旁邊那兩個明顯對他目光已經有幾分不善的楊家部將,他心中不由嘆了口氣。
他早就知道,這位楊家二郎脾氣暴躁,行事沖動,所以一直便在擔心,會不會鬧出事端。
所幸的是,有楊信的囑托,這一路上,楊俊還算克制。
但是說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楊俊的這副脾氣,到底有克制不住的時候。
只可惜,此次前來隨行的,都是楊家舊部,這些人只會聽楊俊的命令。
心中嘆了口氣,面對紅著眼睛的楊俊,劉三知道自己已經勸不住了,于是,他也只得單膝跪地,道。
“小的,遵少將軍之命!”
事已至此,胳膊擰不過大腿,他不可能真的脫離楊俊獨自離開,既然如此,也只能闖一闖了……
見此狀況,楊俊點了點頭,然后轉身,對著兩個楊家部將道。
“命所有人收拾行裝,今夜丑時初刻,兵分兩路取回馬匹,兵器,在東營門處匯合。”
和劉三不一樣的是,這些楊家舊部令行禁止,對于楊俊的命令,根本沒有絲毫的猶豫,更沒有絲毫的疑惑,應了聲是之后,便下去各自準備。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之間,便到了約定好的時間。
此刻正是半夜,大多數的瓦剌兵士,都已經進入了夢鄉,只有巡邏的士兵還舉著火把,來回巡視著。
楊俊此次帶來的五十人,被分散了五個營帳當中,連帶著楊俊自己的軍帳,都照常熄了燈火,表面上一片平靜。
但是如果有人進到營帳當中去看,就會發現,所有人雖然都躺在低矮的床上,蓋著被子,可被子底下,卻各自穿戴整齊。
楊俊自己的營帳外,照常有兩個護衛值守著,楊俊自己,則是穿好了盔甲,靜靜的坐在營帳當中。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接近丑時初刻的時候,外頭的護衛進來稟道。
“少將軍,剛剛巡視的隊伍換防,按照往常時間來看,大約會有一炷香的時間空檔。”
于是,原本在閉目養神的楊俊,頓時睜開眼睛,拿起身旁的軟鞭,道。
“照原計劃,楊力,你帶著一隊人,去將馬匹取回,我親自帶人,去拿武器,兩炷香之后,在東營門處匯合,切記,隱秘行事,不要節外生枝。”
“是!”
那個進來稟報的護衛應了一聲,隨即便退出了營帳,緊接著,營帳外頭便傳來一陣古怪的聲音,好像是鳥叫,但是,又不像是熟悉的任何一種鳥的聲音。
這聲音并不算大,就算是被常人聽到了,也會當做雜音忽略過去。
但是,這聲音響了不過三五聲,原本還在帳中等候的一干楊家部將,卻不約而同的從床上翻了起來,悄無聲息的竄出了營帳。
計劃并不復雜,無非是人員分配而已,那名剛剛接了楊俊命令的部將,迅速點了一半的人手,帶著人便往西南側摸了過去。
與此同時,楊俊帶著劉三,還有剩下的大約二十人,則向著東南側包抄過去。
兵器相對馬匹,被看守的要遠一些,大約七百步的距離,此刻正是換防的時間,守衛相對較為松懈,但是,也并不是沒有守衛,只是數量大為減少。
楊俊手下的這些人,雖然不算是精通潛行之術,但是到底也是在戰場上磨練出來的,有過偷營的經驗,摸著各處營帳的角落,趁著巡邏的兵士離開的空檔,花了大半炷香的時間,總算是有驚無險的到了存放武器的營帳。
這次,楊俊的這支隊伍人數不多,武器也不算多,所以,所有的武器,都盡皆存放在一個營帳當中。
按照之前打探的消息,此處應該有大約十人在看守,但是,不知是因為換防,還是被人提前給調走了,如今在值守的,就只有兩個人。
這對于楊俊等人來說,壓根不算什么,兩個老兵悄悄的從營帳后頭繞過去,幾乎同時撲了上去,一只手捂住對方的嘴,另一只手成鷹爪狀,只一瞬間,就擰斷了兩人的脖子,動作幾乎完全同步,從頭到尾,不曾發出半點聲響。
眼見看守的兩個瓦剌兵斷了氣,楊俊一揮手,他帶來的人迅速跟上,先是將那兩個已經死去的瓦剌兵拉進了營帳當中,留了兩個人在外頭望風,其余的人進到營帳當中,迅速的將自己的武器裝備起來,然后一人另帶一套,牢牢的綁在背上。
外頭依舊沒有什么動靜,將東西都清點清楚,楊俊帶著人出了營帳,繼續小心的朝著東營門處摸過去。
這一路上,倒是遇到了不少巡邏的兵士,但是,得益于楊俊手底下這些人足夠小心,倒是有驚無險的到了營門處。
營門處看守的瓦剌兵倒是不少,但是,大都是背對著營門,主要是防備外頭的。
而且,如今他們取回了武器,殺起人來,也更加方便。
先是用匕首放倒了四五個分散開的,然后,楊俊帶著人伏在暗處,彎弓搭箭,分別瞄準外頭的一個個哨兵。
機會只有一次,如果不能射中,必然會讓這些哨兵給營中預警,到時候,驚動了大軍,一切就都完了。
所幸的是,楊俊這次帶來的,個個都是騎射的好手,一道道破空之聲幾乎同時響起,箭隨聲動,刺破空氣的同時,也迅速收割著一道道生命。
這些看守營門的瓦剌兵,都只是防備著營外,沒有想到會從背后射來冷箭,一個個幾乎是沒有任何防備,被一道道箭羽直中心口,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將這些瓦剌兵殺死之后,楊俊也沒有閑著,迅速上前,將這些人身上的衣服扒下來,留下大約十人左右,偽裝成瓦剌兵士,繼續站崗。
他自己帶著剩下的人,將那幾個死了的瓦剌兵尸體拖到附近的空營帳當中藏起來,然后靜靜地伏在暗處等候著。
相對于取兵器,取回馬匹的難度要高一些,一則是在西南處的反方向,二則,帶著馬匹動靜要更大,更難保持隱秘。
所以,這一路上,楊俊盡量的,在不驚動大軍的前提下,將自己能見到的所有的巡邏兵都殺死并且藏了起來,希望能夠給另一隊人減輕一些負擔。
盡管如此,望著營門內,他還是有些不安。
大約過了盞茶時間,遠處有馬蹄聲傳來,頓時讓楊俊臉色一變,這次他們的人過去是暗中行事,所以,如此疾馳要么是追兵前來,要么是已經事敗。
無論是哪種情況,再藏下去都沒有意義。
深吸一口氣,楊俊帶著人便朝著營門處沖了過去。
沒過片刻,他便見到了馬隊的影子,二十多人,一人一騎,另外各牽著一匹馬,朝營門處狂奔而來。
來得是自己人!
但是,楊俊的心情卻沒有半點放松。
隨著來人到了營門處,遠處的營帳也隨之點起了燈火,一陣嘈雜之聲響起。
“將軍,我們被發現了!”
“走!”
隨手將早就準備好的兵器丟給馬上的人,楊俊等人各個翻身上馬,朝著東南側便疾馳而去。
到底是被發現了,但是還好,馬取回來了。
楊俊自是熟知軍中之事的人,所以很清楚,這種突發狀況,想要組織起有效的追擊,還需要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完全足夠他們甩這幫人很大一段距離了。
今夜月明星稀,殘留的冬雪覆蓋著大地,一望無際,蒼茫的天際當中,空無一人。
離開瓦剌大營,已經有大約五里的范圍了,后面并沒有如楊俊所想,有追兵出現。
按理來說,這個距離,應該算是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了,但是不知為何,楊俊的心頭不僅沒有放松,反而涌起一陣濃重的不安。
熟悉的破空聲響起,楊俊下意識的勒緊了馬頭,馬蹄高高的揚起。
緊隨著破空聲而來的,是一道道閃著寒光的利箭。
大地在震顫,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只須臾片刻,便從四面八方涌來了數支騎兵隊伍,人數加起來,至少有上千人,迅速將楊俊的這五十人給圍了起來。
楊俊心中一沉,翻身下馬,和其他人圍成了一圈,手中長刀握緊,隨時準備和這些人生死相搏。
緊接著,他便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孛都騎著馬,從人群當中行出,策馬而立,看著楊俊,一副沉痛的樣子,道。
“楊將軍,我和太師以誠待將軍,你何故屠戮我族中之人,難道說,是我等有何招待不周之處,惹了將軍發怒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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