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驤英武館門前。
整整六章沒踢館劇情的陳酒,終于回歸了自己最熟悉的節奏。
“左鳳圖門下,陳酒,前來踢館。”
無人回應。
陳酒皺了皺眉,再次拍響門環。
又過了好一會兒,
大門才打開一條縫隙,探出一顆頭發花白又稀疏的腦袋,眼袋臃腫皺褶,牙齒幾乎掉光,似乎秋風一吹就會全村開席。
“你應戰?”
陳酒眉頭皺得更緊了。
“不應戰,不應戰,”老頭一張嘴,滿嘴的老人臭,“我們館主……他認輸。”
臨陣認輸,怯不登擂,是武行中最丟面子、最跌份兒的事情,根基淺一些的武館甚至會因此再也無法在津門立足。
“行。”
陳酒望了眼驤英武館的招牌,嘴角扯了扯,一句話都懶得多說,扭頭離去。
下一家,鴻升館。
“也要認輸?”
陳酒低頭,望著面前梳雙丫髻的小丫頭,臉色變得有些精彩。
“對,額阿叔說你太兇,打不得。”
小丫頭舔著糖人,口齒不清,滿眼天真。
陳酒默然了幾秒鐘,吐出一口郁氣,扛著刀前往再下一家武館。
——蔣家館。
津門武行眾館主的水平大概可以分三檔,第一檔只有霍殿宇一個人一座山,十年來從無敗績,是武行最大的體面;
第二檔則是以人宗館云望為代表的兩三家,經驗豐富,戰績顯赫;
往下最后一檔,便是玉山、驤英、鴻升這些館主,軟柿子,好拿捏,一握便全是汁水,只剩下軟塌塌的果皮。
但擂臺作為搏命之地,除了真實水平之外,雙方的狀態、節奏、兵器,甚至時運,都會產生相當大的影響,沒有絕對的硬指標,紙面上的數據更說明不了什么,即便是陳酒,也曾頂著負面狀態,和玉山館的郝城打出一個旗鼓相當。
所以,驤英、鴻升兩家館主這般不戰而降,甚至派出老幼以圖避戰,最為人不齒,估計下午就會淪為全津門的笑柄。
蔣家館主的水準位于第三檔,卻是第三檔的領頭羊,性情剛烈,兩年前當眾挑戰云望,雖然最終敗在了日月雙刀之下,卻也搏出一個敢打敢殺、從不畏戰的好名頭。
想必,這個人不會慫吧。
“陳先生,家父去奉天辦事,尚未歸家,我替他道一聲抱歉。”
蔣家武館大堂上,一個年紀和陳酒相仿的年輕人開口說。
“所以,你們也認輸咯。”
陳酒摩挲著刀柄,眉眼垂低。
“陳先生誤會了。”
年輕人失笑,
“家父是真的外出未歸,但蔣家不像那些沒膽子的孬貨。這一擂,我替家父接下。”
“你接?”
陳酒終于正眼打量了一下這個年輕人,
“這是踢館,輸了砸招牌,或許會死人,你接得住么?”
“在下蔣何之,五歲學拳,六歲摸刀,十六歲成為館主下第一人。三個月前,向家父行謝師禮(徒弟打師父),僥幸取勝。家父離津之時,將武館全權托付于我,一切事由皆可定奪。”
年輕人眉眼間是藏不住的傲氣,
“陳先生,你是位豪杰,更難得的是同我一般年輕,就算你不來,過幾日我也打算登門。”
“那,開擂吧。”
陳酒倒是沒什么表情,一揮手振去裹刀布,五尺長刀仿佛切割開了陽光。
擺開擂臺,敞開大門,群眾聞風而來,雙方簽生死狀,這些瑣事按下不提。總之,三個小時之后,陳酒站上了擂臺。
蔣何之手持兩柄黝黑鐵尺,迎面傲立。
“蔣家短打,筆架叉。”
蔣家短打的風格,陳酒早先看左鳳圖打擂,便已經有了解。
這是一個南方傳來的門派,硬橋硬馬,柔勁剛發,腳法以避為趨,方寸之間定勝負。
鐵尺本是古代衙役用來緝拿犯人的兵器,外型如同一個“山”字,主枝戳刺,旁枝格擋,對付刀劍與長兵有奇效。
奇效么?
陳酒活動著十指,面無表情。
“陳先生,”
蔣何之舉起鐵尺一交叉,磨出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響,
“開打之前,我想說幾句話。請放心,不是郝館主那種鼓噪人心的難聽話。”
“我不想聽。”
“但我一定要講。”
“……”陳酒唇角抽了抽,抬手遮住曬人的陽光。
“陳先生,你認為什么是武術?”
看樣子,蔣何之根本沒想等陳酒的回答,自顧自說了下去,
“我認為,武術是一種道。”
“道可道,非常道,大道源于蒼天。”蔣何之雙眼熠熠,“天賜人一副好骨肉,與飛禽走獸迥異,指、腕、肘,膝、腿,腳,處處都是兵器。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又讓人有思想,學禮儀,懂仁恕。而武術的意義,便是上連天之道,用來成就為人之道……”
“說完了沒?”陳酒出聲打斷。
“額,還沒……”
“披掛門,陳酒。”
蔣何之窒了一下,臉色變得相當不好看,但還是深吸一口氣,雙叉交疊于身前,黑黝黝的山字枝仿佛吸收了所有陽光。
年輕,氣盛,如同一只雛虎。
“蔣家短打,蔣何之。”
頓了頓,
“陳先生,蔣家叉性烈,我年紀輕,留不住力道,如果打斷了你哪根骨頭,還望海涵。”
“請。”
……
“三招,打斷蔣家少主三根骨頭。可惜了,我當時沒空去看。”
薛征臉帶笑意,額頭橫著一道扎眼的傷口,縫了幾針,尚未愈合,反而削減了一些商人氣質,看上去更像個硬朗軍人。
“那小子腦子拎不清,得重重打醒。”
陳酒搖頭。
蔣何之當時嘮叨了一大堆,他只同意一句話——
指、腕、肘,膝、腿,腳,處處是兵器,能殺人的兵器。
拋開這些看似高深莫測,實則莫名其妙的言論,蔣何之倒是真有不錯的本事,一對鐵叉格刀戳刺,快、準、狠,好似鯊魚的鋸齒。如果是幾日前的陳酒,贏依然可以贏,卻免不了一陣鏖戰苦斗。
但,時候變了。
從踢人宗館開始算,短短幾天之間,陳酒就經歷了數回踩在生死線上的搏殺,屢次拿性命作賭。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也有大增益,好比一塊磨刀石,將刀胚打磨成吹毛斷發的利刃。如果如今和云望再來一回擂臺,陳酒有自信不會落得當初那般狼狽。
師父說得沒錯,自己果然有幾兩根骨。
“我倒是比較好奇,你對武術到底怎么看。”薛征饒有興致地問。
“拳只是拳,刀只是刀,唯搏而已。”
陳酒打量著四周,
“先不提這個,老薛,你帶我來醫館,是要做什么?”
這是一家空無一人的老字號藥店,開在華界最繁華的濱江大街,光臨街大廳的面積就至少有二百平,高門大戶,兩重院落,院中鋪著上等青石,按陳酒的估算,這家醫館至少值上萬大洋。
“你剛剛打擂臺的時候,我買下了這里。”
薛征摩挲著手杖,微笑,
“現在還是醫館,以后就不再是了。它會變成一家武館。”
“武館?”
“你的武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