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同一夜,遠在千里之外的新鄭也有雪花飄落。
紫蘭軒內,燈火通明。
樓閣的窗戶打開,一道窈窕身影佇立。
紫色的裙,紫色的發,紫色的眸,充滿神秘的誘惑。
纖白玉手緩緩抬起在,掌心張開,雪花入手既化。
輕幽之聲在無人的房間內回蕩。
佇立的人,遙望西方。
韓國已然覆滅小半年,經過初始的亂狀,新鄭的一切都在逐漸恢復。
不過新鄭富戶已多數遷于咸陽,新鄭內的貴族也在經過那場動亂之后寥寥無幾。
即便還有存在的,也不過是當初沒有參加暴動的小貴族,僥幸逃過一劫。
血染的大街,以及燒焦的房宇,數月時間已經清理干凈。
飄零的雪花,洗滌著最后一絲焦味。
現在的新鄭,確實失去了昔日的繁華。
從昔日鄭國立國,新鄭便是國都,后來的韓國滅鄭,也入主新鄭為王都。
但隨著貴族的覆滅,富戶的離開,讓這座數百年的繁華城市,終于失去了一國之都的地位。
夜色下,整個新鄭都沒有人煙,除了偶爾燈火亮處,都會讓人以為這里是一座死城。
“數月時間,他的吩咐已經開始正式實施,逐漸覆蓋全郡,此舉開始以來,最近倒是吸引出不少有復國之心的舊韓之民。”
紫女輕聲低語,平靜話語之中卻是帶著一絲愁色。
因為,這些被吸引而出的人,最終都難逃一死,他們的親眷都因此入了奴籍,失去了土地、房子。
一如當初貴族在新鄭發動的反叛。
哪怕他們有些人只是庶子,但最終卻依舊會累及家族。
秦國的連坐之法,不容徇私。
唯一讓紫女感到安慰的是,至少沒有像那些貴族一樣全家被殺,只是主謀被殺,妻女父母為奴,還有希望。
因為她之前與嬴政在一起的時候,聊過很多,知道為奴非是一世,而是只要為秦國做出貢獻,或者勞動一定的年月,就能恢復民籍。
紫女心善,她所能做的,就是將其中一些孤苦幼女收留,安排她們學習,如果能為秦國傳揚善名,讓潁川郡的人歸心,也是功勞一件,可以讓她們早日擺脫奴籍,追求自己的生活。
紫女從腰間摘下一枚玉佩,玉佩之上正刻玄鳥圖紋,背刻‘政’字,是在離別時,嬴政親手送給她的禮物。
輕輕摩挲著晶瑩玉佩,紫女目中迷茫逐漸消散,逐漸變得堅定,“你說痛苦是一時的,我相信你,希望有一天,你真的能讓世間生靈再無戰亂,讓所與人能都安居樂業。”
“如此,也不枉我……”
紫女接下來的話沒有說,她關好窗戶,突然說道:“明日讓小說家的門人前來,匯報最新情況。”
“諾!”
房間外,一道清脆的女聲恭敬響起。
新鄭,一座寬宏府邸之內。
這里是昔日一個大貴族的府邸,后來被那場動亂燒了一部分,經過改建之后,成為了一個類似學堂的地方。
隨著紫女回來,按照嬴政的命令,在此召集小說家的門人。
諸子百家,最是沒落,不顯聲名,甚至上不得殿堂的小說家。
當初這些人知曉之后,都是驚訝不信,最后來到新鄭才知曉自己學識終究有被用到的時候了。
而且還是天底下最強大的國家——秦國!
其中一件房間內,燈火未熄。
書案前,一個面容蒼白,身材消瘦的青年時執筆而書,青年雖然有著兩個沉重的黑眼圈,但雙眼發亮。
好似此刻他全身的精氣神,都聚焦在了他的眼中。
一雙眸子好似有光一般,熠熠生輝。
這一刻,無人能與他對視。
“諸子百家,法嚴,兵強,儒禮,墨節,農本,名苛,道無為,陰陽術,合縱而以連橫,都是當世顯學,唯我小說家籍籍無名,既無扶持一國之事跡,也無振聵人心之學說,只能淪落下九流,于酒肆,于民間,以娛人。”
“如今既有強國用之,必不能錯過這次發揚我小說家的機會,務必寫出通俗易懂的文章,分明利害關系,卻又有潮浪起伏,讓人聽之熱血澎湃,更要言明秦法之利,讓庶民都有晉升之資,言明秦王恩德、孝母;還要加入趣事來調劑,最后再書寫舊韓貴族的奢淫昏昧,秦王的英明神武。”
“只要能讓舊韓之民全部歸心,必是大功一件,我小說家也將得到重用,將來未必不能與那當世顯學一比!”
“為此機會,我輩縱死也當編寫普民之書,成為后繼者之教條,傳播天下,名揚我學。”
案上竹簡越來越多,書案前那消瘦的人卻依舊奮筆疾書。
縱是額上冒汗,臉色蒼白,甚至就連書寫的手都有些僵硬,依舊筆耕不輟,夜書十萬字。
直到最后落款。
青年猶豫了一下,最終書上筆名——叁對心。
最后三字落下,青年終于疲憊涌上心頭,一口鮮血濺灑竹簡之上,隨即一頭栽倒在案桌上,就此長眠不醒!
直到多日之后,紫女才看到文章,知曉了這位小說家的普通弟子用功事跡,特請秦王封賞,厚葬!
秦史載:秦王政元年,小說家弟子叁對心于潁川郡新鄭譜寫普民范本,嘔心瀝血,筆終猝死。
一場雪。
多少夢的誕生與破滅。
多少劍的折斷與沉埋。
雪,血。
是雪衣堡,還是血衣堡。
峭壁之上,一道身著銀白衣袍,頭戴兜帽的身影佇立風雪之中。
獵獵寒風只聽衣袍劇烈抖動,人卻不動如山。
無邊的黑暗籠罩周身,讓這片雪堡在寒夜之中越發冰冷。
撲棱棱!
突然,一陣嘈雜的聲音從懸崖之下傳來,隨即一只只寒蝠從崖底飛出,然后遠去。
“知道哪錯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全身籠罩在長袍之內的人突然開口。
聲音冷冽如寒泉。
而在崖壁之下有一片斷崖巖臺,上面一人盤坐,白雪將人掩蓋,宛若一個死寂的雪人。
臺上雪人身上積雪抖落,露出一張蒼白、妖異的面容。
“好好在此思過,我會找秦王一談,再給你一次機會!”
山崖上籠罩在白袍中的人轉身離開。
唯留崖下平臺上的白亦非。
聽到頭頂遠去的腳步聲,白亦非深呼一口氣,周遭巖壁凝冰,寒氣竟是更重了幾分。
“可恨。”
白亦非怒哼一聲,低聲自語,“若是韓國未滅,借助韓國的力量,收攏千百個處、女用來練功,我的修為必然能更快提升,何至于受持磨難苦熬。”
“秦王政!”
白亦非一拳錘在坐下的石頭上,恨恨說道。
但他也只能在這里發泄。
“我雪衣堡地處偏僻,易守難攻,即便是秦國大軍來了也要損兵折將,真不明白母親為何如此退讓!”
白亦非滿心疑惑。
對于那位名義上的母親,白亦非有著巨大陰影,但也明白他這個母親,也不是膽小之人。
因此他非常不解。
“如果昔日嬴政在新鄭時,能盡起白甲軍,當初未免沒有一搏之力!”
“姬無夜誤我!”
白亦非忍不住仰天怒吼一聲。
雖然他明白,當初根本沒有這樣的機會。
韓國十萬大軍淪為俘虜,新鄭城外十萬秦軍在側,足可鎮壓一切不服。
但他總要找一個宣泄口。
找秦王,他沒那個實力,也不敢再犯錯,那么只好換一個可以對付的。
毫無疑問,姬無夜是最好的選擇。
昔日同僚、上司、盟友,多么好的一個背鍋俠。
多么好的一個發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