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城。
一個身形高挑,腰間挎著酒壺,放蕩不羈的紫袍青年騎著一匹白馬緩緩停在咸陽城下。
“咸陽。”
紫袍青年停下,昂起頭仰望著高大的城墻。
一時目露復雜。
他的母國,便是忘于秦國之手。
在這座陌生的城池中,有他的父兄,也有他的妹妹,更有他的亡國仇人。
許久之后,韓非收斂情緒,輕輕一動馬韁,繼續前行。
咸陽宮內。
嬴政剛忙完,就見有寺人前來。
“啟稟大王,王宮之外有一個青年,自稱紅蓮公主兄長,舊韓公子之人,說是要拜見大王。”
寺人跪在地上,大聲回稟。
“他叫什么名字?”
一聽此話,嬴政驀然抬起頭來,直接問道。
雖然此刻他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啟稟大王,他自稱韓非。”
殿下寺人低頭恭敬回道。
嬴政頓時眼睛一亮,目露一抹喜色。
他沒想到,韓非竟然來了,這么快就來咸陽了。
“快有請。”
嬴政立即喝道,但很快他又制止,“寡人親自去。”
殿下寺人一愣,隨后才反應過來稱諾。
因為上一次嬴政親自迎人,還是尉繚,不久之后,尉繚便被授予國尉之職。
而今,嬴政又一次親自出迎,自然非同凡響。
就在寺人猜測這一位要被秦王授予什么職位的時候,嬴政已經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他連忙跟上。
秦王宮外。
韓非穿著一襲紫衫,長袖飄飄,站在宮門之前。
不久之后,宮門大開,一襲玄袍的嬴政帶著身后一種侍從走了出來。
韓非聽到動靜抬眼一望,一眼就看到了嬴政。
韓非是聰明人,雖然沒見過秦王,但是如此年紀,如此排場,秦國別無二人,因此立即作揖,“韓非拜見秦王。”
韓非躬身行禮,不卑不亢地說道。
不過心中卻是有些疑惑,自己籍籍無名,怎會勞動秦王大架?
哪怕自己的妹妹是紅蓮,但也不可能讓秦王如此禮遇,畢竟韓國偶讀已經滅了,自己的父王還被囚禁在咸陽看管。
自己不過一介亡國公子,可沒有這樣的面子。
“先生之名,寡人早有耳聞,你所著之孤憤、五蠹等書,寡人時常拜讀,而今得見先生,寡人心甚悅之。”
嬴政大步來到韓非面前,朗聲說道,一副誠懇模樣,雖然兩人年紀相差不少,但是嬴政身長卻是不比韓非低。
聽得此話,韓非才明白緣由,原來是自己之前寫的書流傳到了秦國,甚至秦王也觀看了,因此才有這樣一幕。
“原來大王也讀過非之拙作,讓大王見笑了。”
韓非立即回禮,“非不過一介亡國公子,竟會勞動秦王出迎,真是折煞在下!”
“先生作品讓寡人獲益良多,一直想著派人去請先生,但聽說先生已離開蘭陵,只能作罷,不想今日先生至秦,寡人定要與先生秉燭夜談。”
嬴政說著拉住韓非的手腕,“先生隨寡人來。”
面對嬴政的熱情,韓非感到意外與不適,這樣的熱情,是他沒有想到的。
他本以為來秦,不過是一介庶民,能否見到秦王都是未知數,只是抱著一試的態度,沒想到會被秦王如此禮遇,這讓韓非內心充滿感慨。
咸陽宮。
嬴政與韓非相對而坐。
“寡人知先生為韓國諸公子,寡人滅韓,先生必對寡人心有芥蒂。”
面對韓非,嬴政神情肅穆,直接說道:“但寡人觀先生之作,便明先生與寡人相同,都擁有著同一個目標,寡人滅韓,非是為己,而是為這天下庶民,為了這天下萬世之傳承,先生可懂寡人之心?”
“這……”
韓非沒想到,嬴政如此直接了當,愕然抬頭,神情越發復雜。
“先生可知寡人滅韓,為何獨留韓王一脈,甚至在這咸陽為他購宅,除了不能離開,寡人未曾苛待與他?”
嬴政雙眼炯炯望著韓非,沉聲說道。
韓非心下一動,不過口中還是說道:“非在此感謝大王恩德,紅蓮……”
“不是紅蓮,而是你!”
嬴政一指韓非,鄭重說道:“你之才學,若能為寡人所用,為秦國所用,必能助寡人開大秦萬世之基業,所以寡人留著韓安。”
“原來如此。”
韓非聽罷苦笑一聲,“沒想到,非竟還有如此價值。”
“你之才學,這天下,除寡人之外,無人再用,沒有人能與寡人一般慧眼識珠,容得下你這等大才。”
“不過寡人今日不是要你的態度,先生回去之后可以慢慢斟酌。”
嬴政看出了韓非的猶豫,畢竟第一次見面,就讓對方表態,太過急迫,需要一個緩沖,因此話題一轉,“寡人觀《物權》一書,其言: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執要,四方來效;寡人方知,天下之間,竟有先生此等奇人,與寡人心意一致,今日得見先生,先生可愿與寡人公論天下之道。”
嬴政似是在問,但口吻卻沒有給韓非拒絕的機會。
韓非也松了一口氣,隨即恢復冷靜,“大王謬贊,非早有聽聞大王之志,深以為然,春秋五霸、戰國七雄,這個天下亂了七百年,便是因為周天子無力掌控諸侯所致,方使天下大亂,因此國家的大權,要集中在君主一人手里,君主必須有權有勢,才能治理天下。
萬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諸侯者,以其威勢也。為此,君主應該使用各種手段清除世襲的奴隸主貴族,‘散其黨’‘奪其輔’;同時,選拔一批經過實踐鍛煉的官吏來取代他們。”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將必發于卒伍,這一點,非游歷韓地,大王似是正在印證此法?”
韓非說到這里,忍不住問道。
秦國的軍功爵自不必說,本就是不看出身,越勇猛,殺敵越多,那么升爵越快,極為公平。
而他離開楚國之后,雖然韓國已滅,但終是故土,因此自然要回去看看在秦國治下的韓地又是什么模樣。
秦國自從商鞅變法之后,便以法治國,而韓國當年自從申不害變法失敗,未能徹底改變韓國,便使得前功盡棄,韓王更是任用奸邪之人,法制不明,舉浮淫之蠹而加之于功實之上,致使韓國每況愈下。
韓非常常悲嘆,奈何自己上書卻不被所用,最終只能遠出求學,希望等學成歸來,再變法圖強。
只不過,他沒有等到這個機會,韓國便已經滅了。
“不錯,宰相必起于州部,而官員也要經過基層的實踐,方能得到提拔,唯有如此,方知民生,更明白治理地方之各種問題,提拔之后,也有更多的經驗去治理更多的地方與人口。”
嬴政微微點頭,具體事務交由各級負責人去執行,而君主應保證中央權力的鞏固,只要君主能在準確把握全局,那么四方的臣民就會效勞。
這就是‘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執要,四方來效’的含義。
這個觀點不止是從他開始的現在,即便是2000年后,他的制度已經徹底變革,但這個理念依舊會沿用。
嬴政拉著韓非一番暢聊,兩人相談甚歡。
嬴政對于韓非子所著之書精讀數遍,兩人思想碰撞,激發出了璀璨火花。
韓非對于嬴政的理念與目標,有了更多的了解。
而嬴政也對韓非的才華有了更多的了解。
直到傍晚開宴,兩人這才停下。
這時,
紅蓮清脆的笑聲遠遠便傳來。
“弄玉,你說大王突然讓我來咸陽宮做什么?”
寂靜的夜晚,紅蓮的聲音傳的很遠很遠。
跟在紅蓮身后的弄玉搖了搖頭。
“你說大王不會是讓我來陪他做那種羞羞的事情吧?”
突然紅蓮轉過身,刻意壓低聲音,好奇問道。
但即便如此,她的聲音依舊極為的清晰傳入了殿內。
嬴政一聽,臉色頓時一黑。
“是,是紅蓮?”
殿內,韓非放下酒盞,驀然轉頭望向殿外。
雖然已經過去了很多年,紅蓮也長大了很多,聲音也有了變化,但如此脆耳的笑聲,讓他依稀與腦海深處記憶中的笑聲重合。
想當初他還在韓國的時候,他經常舉著小女孩游玩,小姑娘也騎在她的脖子上,發出那相似的脆耳笑聲。
當初韓國覆滅,他一直擔心妹妹的安危。
之后聽說秦王并未因此而責難紅蓮,甚至依舊享受公主待遇,這才松了口氣。
如今,終于要見到了。
就在韓非期盼而忐忑的目光中,昏暗的殿外,兩個身高差不多的小女孩身影逐漸出現。
但兩人好似并未發現自己已經靠近大殿,就聽為首的紅裙女孩繼續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弄玉,我告訴你哦,我之前好像看到過大王欺負冬兒姐姐。”
聽得此話,弄玉頓時眼睛一亮,目露好奇,“你在哪看到的,我怎么沒發現?大王怎么欺負冬兒姐姐的?”
聽到外面的八卦之聲,以及韓非露出的奇怪神情,嬴政忍不住干咳一聲,心里更是忍不住想道:“沒想到弄玉你也這么八卦,今天寡人就去欺負你的母親。”
“弄玉?”
這時,殿外站著的胡夫人面紅耳赤,忍不住輕聲呵斥,提醒兩人,說完忍不住悄悄掃了一眼殿內情況,生怕嬴政聽到。
弄玉現在打聽著嬴政欺負冬兒的事情,卻不知道,自己的母親也被欺負,但她不知道,胡夫人自己知道啊,因此一時面紅耳赤。
“大王……”
紅蓮邁步走入殿內,剛要見禮,就看到了下首位置上的青年。
紅蓮眼中先是露出茫然,但很快便被雀躍取代,“是九哥哥!”
紅蓮歡呼一聲,邁動自己的小長腿奔了過去,“九哥哥,真的是你,你終于來看我了,我好想你。”
“紅蓮。”
見到迎面撲來的女童,韓非也立馬坐了起來。
雖然離別數年,但依舊可以一眼辨認出來,胖乎乎的小臉蛋,水汪汪的大眼睛,以及那撅起來的小嘴還是沒有變化。
嬴政沒有打擾兄妹相逢。
不過韓非是一個冷靜的人,因此輕輕抱了一下紅蓮之后,便拉著紅蓮坐下。
見到紅蓮衣著華貴,面容光澤,一看就是嬌生慣養,韓非便知道,紅蓮在秦王宮內過的很好。
“多謝大王對紅蓮的照顧。”
韓非忍不住對嬴政鄭重感謝,因為再眾多兄弟姐妹之中,他與紅蓮的關系最好,而紅蓮也最喜歡纏著他,兄妹兩人感情深厚。
“寡人說過,她是寡人有婚約的夫人,雖然韓王背約,但寡人不會因此責難一個懵懂女孩,更遑論,她既嫁入秦國,便是我秦國的人,韓安的事情自然不會牽連到她。”
嬴政不以為然地道。
不過隨著夜深,韓非只能離開王宮,紅蓮也只能不舍送別,待韓非離開之后,嬴政這才對紅蓮說道,“沒必要像是最后一面,明日寡人允你出宮,不過你如果以后想要經常見到韓非,那就勸韓非留在咸陽。”
嬴政伸手揉了揉紅蓮的小腦袋,說道。
“讓九哥哥留在咸陽?”
紅蓮驚訝抬起頭,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嬴政。
“不錯,寡人自會授他高位。”
聽得此話,紅蓮頓時眼睛一亮。
“大王放心,我一定會說服九哥哥的,九哥哥最疼我了,一定會聽我的話的。”
紅蓮的小腦袋像是小雞啄米一樣點了起來,信誓旦旦。
“今晚太晚了,你們兩個就在咸陽宮睡吧。”
“啊?”
突然停得此話,紅蓮頓時雙手交叉在胸口,嚇的倒退一步,害怕地望著嬴政,“大王,你難道……”
嬴政眉頭挑動了幾下,這小妮子,想的還真多,也不看看自己的體格能否承受的住,“子衿,你去帶她們到偏殿休息。”
嬴政冷冰冰地說完,便轉身離開。
見到此景,紅蓮與弄玉雙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長舒一口氣。
回到客棧之后,韓非仔細思忖著今日與嬴政的交談。
良久之后才睜開雙眼,一臉復雜,“秦王當真不凡,秦國有此人,一統天下已是定局。”
“野心、能力、遠見三者集于一體,這樣的人不成功,誰還能成功?”
“當今天下,現存的其他五國君主,根本沒有一人可與他比,甚至沒有一人擁有這三者其中之一。”
韓非輕嘆一聲,他是韓國公子,又在楚國多年,更關注時事,不論是楚國還是魏國、燕國、齊國亦或趙國,沒有一個君主是有能力變革的,他們只能行走在前任早已豎立好的架子中,行使著自己的權利。
而秦國不同,秦國是法制,本就集權與君主,君主又以律法來制定規則,一切都依附在律法之下,而律法則掌握在秦王手中。
偏偏秦王并不昏聵,反而極有能力與野心。
注定秦國如猛虎出山,勢不可擋。
“我,該留下嗎?”
韓非自問。
他是佩服嬴政的,也非常喜歡秦國的制度。
因為他自己便喜歡刑名之術,更是將法家法治代表商鞅與術治代表申不害以及勢治三者合一,著為書籍。
毫無疑問,秦國是最適合他的舞臺。
也是最容易施展出自己抱負的國家,也是唯一能夠盡情施展自己學說的國家。
因為普天之下,唯有秦國將法制推行的最為徹底。
他不知道,如果沒有秦國,未來是否還有能將法制徹底貫徹的國家。
因為法制推行是艱難的,維持更加艱難。
人天生渴望自由,規矩、法制對人而言,本身就是一種約束,自然不乏挑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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