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領域里,被凍結在冰塊中的陽介轉動著眼睛,但他只能看到古手川的側影,看不見新出現的兩坨冰塊。
一旁站著的古手川皺緊了眉頭,看著眼前兩坨冰塊內的變化。
一道道細密的紫色紋路還在不斷地蔓延,并沒有因為被他凍住就停下來。
肺部有個大洞的男人和風間涼夏都像是被抽走了神智,臉上爆出猙獰的青筋,雙手明顯有黑色尖銳的指甲在生長。
仿佛徹底惡鬼化了。
他抬起手,想做點什么,可又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會殺伐。
“難道是和天上那輪變紫的月亮有關?”他沉思著,而且涼夏阿姨的狀態明顯也不對勁,就算她不認識他,但又怎么會只記得自己叫風間涼夏,而不是三日月涼夏?
四周情景瞬息間破碎,他又出現在了街道上,接著身化云霧,升入高空,俯望大地。
幽紫色的圓月又仿佛蒙上了一層鮮血。
地面上像是掀起了洶涌的紫色浪潮,鋪天蓋地的,從一側向另一側席卷過去。
“咦?”他的目光投向遠方,忽然輕咦了一聲,隱約看到了紫色浪潮涌去的盡頭立著一頭大如山脈的妖怪虛影,它仰天長嘯,發出震動空氣的“哞”音。
“……那是牛?”
他望著遠方,沒有妄動,就這么靜靜俯望著地面。
將近半小時后,蒙在月亮上的那層幽紫開始褪去,皎白的月光又重新灑下。
極遠處的妖怪身影漸漸變淡,奔涌的鬼潮停止了下來,開始回返,像是來了一場馬拉松。
古手川收回視線,身影再次消失,出現在了領域內。
冰塊里的兩個身影果然也恢復了回來。
他帶著冰塊重新回到院子里,抬手扇了扇,點點冰晶飄散了開來。
兩個幽靈齊齊打了個寒顫,嘴唇有些青紫,都給凍得不輕。
風間涼夏抱著雙臂,身子還哆嗦著,她茫然看著男人:“冬天了嗎?”
男人一手捂著胸口,艱難喘息著,轉身道:“總之,先進屋子吧。”
他不攆古手川走了。
風間涼夏像是失去了剛才的記憶,略有擔憂看了眼古手川,大概是覺得冒然讓陌生人進家門不太好,但丈夫發話了,也就只能隨他去。
古手川跟在他們身后,進了這間木屋子里。
屋子內沒什么像樣的家具,一張桌子擺在灶臺前,上面放著案板和面盆搟面杖這些,另一張桌子擺在床邊,上面擱著一個油燈。
男人重新點燃了油燈,豆大的燭火跳躍不定。
風間涼夏轉身在角落里抱出幾個粗布團子,略有羞赧道:“很抱歉,家里已經很久沒來過客人了……”
“不,您不用客氣。”
古手川趕緊接過來。
他放下來,盤腿坐下。
男人又拿拳頭抵著嘴咳嗽了幾聲,也跟著坐下,緩了口氣,臉上似乎舒服了一點。
古手川默默看著,有太多問題想問。
他從兜里掏出剛才那瓶陰氣丸,遞過去道:“請用。”
男人怔了怔,抬手接過來,拿在手里面,又抬頭看了他一眼,才擰開瓶蓋,倒出幾粒,丟入了嘴里。
“親、親愛的,你、你怎么?”旁邊的風間涼夏給嚇了一跳。
古手川看向她,心里面愈發疑惑。
她真的遺忘了太多事情……
男人沒有回答,服用了陰氣丸以后,他的身形重新厚實了起來,連同胸口的大洞也縮小了一些,不過并沒有完全合攏,看著仍然是觸目驚心。
“請盡管服用,我還有很多的。”他輕聲說了句,翻手又拿出三瓶,擺在了身前。
對面的兩個幽靈都睜大了眼睛。
男人也繃不住臉色了,很是吃驚的看著他:“這種寶物,怎么有這么多?”
“都是在山洞里挖的……”古手川問他:“這些都不重要……您的傷口,還有涼夏阿姨都是怎么回事?”
風間涼夏很吃驚地看著他:“誒?您叫我阿姨?我已經這么老了嗎?”
“呃……”古手川略有尷尬。
雖然保持著很年輕的容貌,但喊阿姨其實還是喊小了的,他目光委婉看著她,終究是沒有喊出一句“岳母大人”。
那樣一定會嚇到她吧。
男人輕輕拍了拍她,握住她的手,看著古手川:“是我失態了。”
他的狀態明顯好上了許多,不像剛才那么虛弱無力,連咳嗽都費勁。
古手川微微前傾身子,作傾聽狀。
男子低頭看著胸前,沉默了一下,緩緩問:“先說說你是怎么死的?”
“請不要誤會,我并沒有死,我從常世那邊過來的……”古手川解釋道:“原本是有其他事,只是遇到了涼夏阿姨,我就跟著她回來了。”
“誒?”男人無比驚愕看著他。
“都是真的……”古手川把手伸過去,接著道:“您也應該接受了吧?”
其實剛才在外面,晴空的老爹應該就有點這方面的猜測了,他也知道。
人類和幽靈,還是有著很本質的區別的。
如果不是他收斂著氣勢,根本就沒辦法像這樣坐在一起說話的。
“果然是這樣嗎?”男人茫然,懷疑起了鬼生,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也想不通,怎么有人可以來死后的世界?更可氣的是,還偏偏是這個小子!
屋子里安靜無聲,不知過去多久,他才回過神來,直勾勾看著古手川:“還回得去吧?”
古手川點頭,耐心道:“請放心好了,隨時回得去,不僅我回得去,還能帶你們回去。”
男人眼里陡然亮起了光芒,激動不已,但臉色又猛地一僵,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去。
“我們,已經回不去了、你立刻回去……不能久呆……”他很是痛苦地捂住了頭,眼中清明與猙獰再次交替,臉上乃至脖頸的青筋都根根鼓起,像是又要再次惡鬼化一樣。
風間涼夏往四處摸索著,慌亂道:“靈石,靈石……”
古手川目光閃動,敏銳看到他胸口剛才稍微縮小的洞又一次擴大了些,那一縷縷頻繁閃現的紫色弧痕似乎就是造成痛苦的源頭。
他沉吟著,開了一瓶陰氣丸,沒敢魯莽,只倒了十粒,一把塞入男人嘴里,接著幾道劍光閃過,男人胸口處頓時被挖出了一個更大的洞出來,古手川瞬間又捏碎一把陰氣丸,將濃郁的陰氣吹響破損的傷口處。
男人的身影虛幻到了極致,古手川的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連著把四瓶陰氣丸全捏碎了,同時真氣籠罩住四周,不讓陰氣逸散出去。
萬幸,男人的身影終于漸漸地凝實了起來。
古手川長長松了一口氣。
還好劍法夠精準,沒有多削一分下來。
男人的呼吸穩健了下來,目光看著他,嘴唇動了動。
怎么總覺得會罵句臟話出來……古手川咳嗽一聲,扭頭去看地上被他削去的那一圈靈體,目光不由一凝。
一道道幽紫的弧痕猶如活著的蟲子一般,飛快將被削掉的這圈靈體給蠶食了一空,接著相互扭曲成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光團,又朝著男人和風間涼夏滾去。
他張嘴噴出一口金色的火焰,火焰將空氣都灼燒的扭曲了起來。
一陣滋滋聲中,這些幽紫弧痕被燒成了灰燼。
“沒有用的……”旁邊響起了如釋重負的吐氣聲。
古手川扭頭看向他,瞳孔不由一縮,看到了男人正愈合的胸口處又出現了幽紫色弧光。
他又抬了抬手里的劍尖。
“停!停!這是詛咒!就是再削十遍也削不干凈的!”男人一口氣說了出來,眼中帶著惱怒。
“詛咒?”古手川重新坐了下來,看著他:“請詳細說說。”
恢復了不少的男人艱難坐起身,先把驚慌害怕的風間涼夏緊緊抱在懷里,喘了口氣,目光悲涼,似哭似笑:“這是神明的詛咒,有詛咒的幽靈都是祂的口糧,紫月就是祂進食的時間。”
“神的詛咒?”古手川回想著剛才看到的妖怪虛影,低聲道:“邪神嗎?可真是好大的膽子!”他看向風間涼夏,輕聲道:“涼夏阿姨的不正常,也是因為這個嗎?”
“她……”男人低下了頭,嘆著氣:“她的靈體太弱了,扛不住詛咒的侵蝕,我只能把自己的靈體喂給她吃,可是這么做好像讓她的記憶出了些問題,現在連我的名字也不記得了。”
他的眼珠轉動,又看向了古手川,臉龐的線條柔和了下來,用輕松的語氣問:“本以為就要這么徹底死去,真的是沒有想到呢……我女兒,晴空她過的還好吧?”
“晴空過得很好,我們計劃高中畢業就結婚。”古手川怔怔說著,思緒還沉浸在剛才他說的那些話中。
“是嗎?”男人的思緒頓時恍惚,盡管已經是幽靈,可眼角還是濕潤了起來,緊緊抿著嘴,繃著臉道:“以后不準再隨便亂跑冒險了!她一定非常擔心你!等回去后就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他深吸口氣,大聲道:“我啊!相信你能保護她!不會重蹈我們的覆轍!小子!不要讓她擔驚受怕!否則……”
古手川苦笑連連。
男人深深低下了頭:“這是一個父親一輩子的請求了!回去和她好好地過日子…拜托了!”
古手川微微抬手,又無聲放下,用力點頭:“您放心!我用性命保證!一定讓晴空幸福!”
“混賬小子!誰讓你保證這個了!”
“是!將來一定不會再讓晴空擔驚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