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的下午往往平淡無奇。
上午的空病床都收滿了,該查的房也查完了。下午就是按醫囑治療就行,如果沒有病情突然變化需要急救,醫生一般都會比較空。
陳夏這一下午也在低頭看著住院病歷,一來是了解現在的醫療水平,二來也是想看看現在的診斷、輔助檢查、臨床用藥跟后世有什么不同。
這一看還真看出許多不同點來,比如現在的四院沒有彩超,CT、核磁共震等等輔助檢查,而醫生個人體格檢查的視觸叩聽這幾個基本功都很扎實。
后世很多病人都喜歡問一句:“為什么醫生沒事總是喜歡開一大堆檢查?”
其實這個問題主要還是“醫鬧”的功勞,因為醫鬧的邏輯是:
我來看病,你給我做這么多檢查干嘛?是不是為了賺錢?尤其是一個檢查報告單出來顯示一切正常時,這個不滿就更加嚴重了。
但反過了,醫生不做這個輔助檢查,結果最后出現了病情判斷失誤,導致治療失誤,病人家屬又會責罵:“你當初為什么不給我做檢查?”
然后就會涉及到打醫療官司。
法官都是根據診療規范,像一個模子一樣,一個個套過去。套到這個癥狀時,法官也會問醫生一句非常吐血的話:“你為什么不做檢查?”
我國的現行醫療官司中,醫院有“舉證倒置”的義務,如你醫生作出這個診斷或治療方案的依據是什么?
一切還是要你醫生拿出證據來,這個證據就是以輔助檢查為主。
醫生不要說根據什么經驗啦推斷啦,都沒用,法官就要看輔助檢查,沒有就是你醫生的錯,就判你官司輸掉。
正因為有這樣的奇葩規定在,醫生就不得不做許多檢查,一個是病情需要,另外一個也是自我保護。
再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曾經一個小孩因為發燒去醫院急診,因為是半夜嘛,醫生初步檢查之后便開了一盒退燒藥,一盒抗生素就讓他們回家了。
結果這個小孩過了兩天病情加重了,送到其他醫院一查,細菌性腦膜炎。
好了,病人家屬開始鬧了,覺得半夜那個急診醫生延誤了他們的病情,必須承擔他們的醫療費和精神損失費多少多少萬。
后來打官司,法官不管你,就問你醫生:為什么半夜小孩發燒來急診的時候,你沒有給開血常規、細菌培養和腦部CT?
你沒做這些檢查,你就不能及時判斷出病情的嚴重程度,這與后來的細菌性腦炎存在著因果關系。對不起,賠錢吧。
這醫生起碼兩年白干,有些傻逼領導還要責怪你給醫院增加麻煩。
但反過來,這個小孩因為半夜發燒來急診時,你醫生大手一揮就說:
“去做檢查吧,我要看看有沒有其他并發癥,你們去交錢,做個CT,驗個血、做個細菌培養等等。”
相信大多數家長都會罵娘,覺得你這個醫生才得了腦膜炎。我就一個發燒來看病,你配點藥就完了,還要驗血做CT?
你是不是為了抓收入?庸醫,敗類,你這是醫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所以在我們國家,做醫生真難,開一堆檢查就要被罵,不開檢查出事了就要背鍋。
必要的輔助檢查需要不需要?那是肯定的,醫學的進步,有一個就是體現在診斷的精確、快速上,這就需要輸助檢查來配合完成。
還有一個,陳夏發現1980年的臨床用藥真的很少,而且很多藥都有很大的副作用,拿到后世都是禁用或者慎用的。
比如抗生素類,四環素會造成的四環素牙,一張嘴,一嘴又黑又黃的牙齒非常倒胃口。
再比如鏈霉素造成的耳聾,這在言情小說里最喜歡出現一位美麗的女主人公是聾子,小時候打針打壞的,說的就是鏈霉素。
還有退燒必用的氨基比林針、制成藥片就是安乃靜,容易引起嚴重的粒細胞缺乏癥等。
也就是這個時代的老百姓好說話,維權意識不強,這要是換了在21世紀,那些醫鬧們還不把醫院給拆了。
這個時代還有一個用藥特點,就是中草藥使用的比例很高。
西藥沒有就用中藥頂上,萬幸的是這個時代的中草藥都是良心制藥,所以很多療效都不錯。
21世紀的中草藥,先不說有沒有療效了,很多中草藥商簡直都黑到家了,比如以次充好,以假亂真,或者添加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用化工原料去制作原材料等等。
把好好的中醫中藥搞得漸漸失去了病人的信任,造成了一波又一波的中醫信任危機,很多人都喊出了“取締中醫”的口號,真是讓人遺憾和惋惜。
陳夏看著一本本住院病歷的樣子非常認真,引起了在各個病房里進進出出的醫生護士的注意。
尤其是顧琳,大概因為兩個人同齡的緣故,還是老領導的兒子,她對他產生了一點興趣。
關鍵是陳夏說話的證據和思維對得上她的脾氣,開得起玩笑,這點讓顧琳非常滿意。不像別的醫生,要么文縐縐太酸,要么年紀一大把了還想吃她這嫩草。
同進陳夏今天帶來的鹵肉也征服了她的胃,小女孩嘛,對于生活缺乏磨練,還沒有意識到過日子一定要勤儉節約。
她只知道跟著陳夏有肉吃,卻不知道陳夏一個月只有28元的工資,能買得起幾斤肉?
她的工資也只有34元,因為她也是第一年進醫院工作,和陳夏的情況都差不多吧,唯一不同的是她爸爸可沒犧牲。
不過她這個34元全部屬于零花錢,家里不需要她養家糊口,所以她從沒感覺錢不夠花。
而陳首富同樣也不是缺錢的主兒,各種巧合在一起,讓兩人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比如現在,顧琳已經惦記了一下午的棒冰,陳夏在晨會上可是承諾過的。
于是她無數次經過陳夏身邊,又是咳嗽、又是輕敲桌子、又是嘴上輕輕發出“冰冰冰”的提示音。
可陳夏正沉浸在那些病歷里,哪里想到旁邊小姑娘那竄上跳下的暗示。
急得顧琳都想狠狠敲敲他的大腦袋,心里大罵:“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說話不算話。”
時鐘已經到了下午4點半,再過一會兒就要下班了,顧琳再也忍不住了,在紙上寫下兩個字“棒冰”,遞給了正低頭看病歷的陳夏。
陳夏疑惑地接過小紙條,一看,一拍額頭,對已經翻著白眼的顧琳說道,“忘了忘了,不好意思,我現在就出去買。”
“哼,我可真不是為了吃棒冰啊,我是為了監督你履行承諾哈。”顧琳一臉傲嬌地說道。
陳夏還會猜不出她的小心思?也沒在意,要想科室混得好,跟小護士的關系一定要搞好,這是住院醫們的一條鐵律。
這個時代的棒冰種類不多,糖水棒冰2分錢一根,香蕉棒冰和赤豆棒冰是3分錢,奶油棒冰和麻醬棒冰是5分錢,白極熊牌冰磚貴一點,要1角錢一塊。
陳夏的空間里有不少在省城時批發來的棒冰,根本不需要出去買。所以他只是跑出醫院大門,在院墻外的一個無人角落里悄悄拿出了12塊冰磚,打算一人一塊,還拿出了一個大西瓜。
這些東西他應有盡有,足夠一個夏天吃的了。
看到陳夏一手拎著冰磚,一手拎著個大西瓜,所有醫生護士,乃至旁邊的病人們都驚呆了。這種在后世常見的一幕,在這個時代絕對驚為天人,因為這么多棒冰和西瓜,沒有個兩三元錢根本拿不下來。
現在這個一分錢都恨不得掰成兩半花的時代,請客吃個零食就是兩三元錢,絕對夠奢侈。
顧琳老早就在護士站伸長脖子期待著了,一看陳夏又是棒冰又是西瓜進來,那是一蹦三跳的跑過去,
“哎哥,你真是親哥,好樣的,我來替你拿,哎你走路小心點,哥你看著點門。”
非常狗腿子。
尤其是看到全都是平時她最愛的奶油冰磚,心里別提多滿意了,兩只眼睛直冒小星星,趕緊招呼大家,自己已經拆開包裝迫不及待吃起來了。
任元非是又高興又不滿,高興的是他有好久沒吃到棒冰和西瓜了,這下有口福了。
不滿的是陳夏這小子太會花錢了,中午鹵肉,下午棒冰,這是要把老陳的撫恤金都吃完的節奏呀。
所以他一邊啃著棒冰,一邊拉著陳夏到了邊上:“喂,我說你小子花錢有沒有個計劃?你這樣下去一個月28元怎么養活你們家三口人?”
“師父沒事,我心中有數,別告訴別人啊,其實我的確和高中同學在做生意,前些日子賺了一筆,夠花了。我也不會動用爸爸的撫恤金的。”
任元非驚得張大了嘴巴罵道:“你小子膽子真大,被你爸爸知道了肯定打死你,哼,賺了多少?”
陳夏的汗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