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到了。
夏極聽到了這句話。
但他卻并沒有任何動容,也沒有任何準備。
他看著面前的山河社稷圖。
圖中,群山化滄海,滄海變桑田。
時光流逝人易老,不覺白發生兩鬢,人言皆是不朽妙,求得方知長生苦...
這山河社稷圖凡人根本看不得,只是一看,便會被那浩大精神將心神攪的粉碎,一瞬經歷滄海桑田,凡人的心怎么能受得了?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追求太上無情么?”夏極喃喃著,“那我又該追求什么,才能踏出苦海呢?這一念...究竟是什么?又究竟...在何處?”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這也似乎在宣布著夏極開始正式地沉淪在苦海之中。
他的欲念如被吹氣球一般,膨脹而起。
如果是有色欲之人,那么他很可能會因為色欲而產生渴望,越是渴望,則越是強大,色欲越強,則本身越強,然后他可以在這個熟悉的世界里做出任何他想做的事。
有著其他欲望的人也是類似。
但更多是混雜的欲望。
夏極也是類似,但是...他的欲望比較古怪,和正常人類不同,可是卻更為強大,因為這三種欲望完全是近乎于道了。
嗖嗖嗖
嗖嗖嗖嗖嗖
正在這時,一道道身影從遠處的虛空出現。
漣漪重重,而旋即,濃郁的大霧升騰而起。
一顆顆瞳孔在霧里展現出來。
魔,到了。
魔女們引路,但卻無法進入到這等地方。
四方福地和三魔的交鋒,又可以被看成三道和三魔的交鋒。
“桀桀桀,沒想到居然又發現了一處福地...有趣有趣...我已經迫不及待了...”沙啞的聲音在濃霧里響起,充斥著說不清的恐怖。
“中間那幅圖有古怪,不要看。”冷靜的嗓音發聲提醒,“我們從邊上繞開。”
魔在進。
四方福地之人則是守在葫蘆口。
兩邊的中間,是山河社稷圖之上的高臺。
“臺上有人。”有魔發出聲音。
“敢單獨在這里,想來很自負吧?”一個魔低笑著,然后他忽地就出手了...
這出手突兀無比,旋即,一個一個的無形焰絲向著四面八方激射而去,然后又在半空的霧氣顆粒里折射交疊,幾個呼吸的功夫,就化作了一個囚籠。
這是...萬象盤蛛炎。
源主是星空里的一只巨大的漂浮著的似是隕石的蜘蛛。
而這出手的魔,顯然是莊魚曾經的搭檔陶餮。
現實里,陶餮被夏極吞了,苦海里,他卻還在。
無窮的焰絲化作囚籠,包圍了高臺,將那臺上端坐的人化為了囚徒。
其他魔也在靜靜看著,各懷心思。
囚徒之所以是囚徒,是因為被困而不得逃脫...
那么,臺上的人是囚徒么?
他被困了么?
陶餮火紅的大手已經捏緊,巨大的力量通過焰絲往中央碾壓,這是第一重攻擊,緊接著就是焰絲本身的收攏,仿如一根根鋒利的刃絲要將中央那人切割的粉碎。
然而,
攻擊全部沒了。
消失了。
不見了。
無論是力量,還是焰絲,都是石沉大海。
陶餮不敢置信,他懷疑自己沒出手。
很快又是數道詭異的火焰向著高臺上那人攻去,然而...亦是石沉大海。
夏極托腮看著這些魔。
從前,他和這些魔博弈,可現在...尤其是在苦海里,他們真的是...讓他感到困了。
苦海之中,欲念越強則自身越強,自身越強則又帶動欲念越強,如此輪回,永不得解脫。
夏極身兼焚道異道萬道,三重欲念每一個欲念都是終極恐怖,三重欲念統一于一體。
若苦海有識,當尊夏極一聲...最強。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啊...”
魔們陷入了難以想象的震驚,因為所有魔的攻擊都根本無法擊破那高臺上男子的防御...
他們轉身逃跑。
四方福地的人要追。
夏極擺手道:“我去吧。”
“小心點!”虞清喊了聲。
而聲音才落下,夏極已經不見了。
莽莽荒原上,長草菲菲,枯柳逢春,而生出點點新綠。
虛空里,一圈圈漣漪浮現,一道道魔影顯出。
“怎么這么快?”魔女們聚過來,好奇地問。
但很快,她們看到了搭檔臉上有些怪異、震驚還有敬畏的神色,頓時察覺不妙。
“不會吧你們竟然敗啦?蒙蘇,你還說你自己厲害?”一只鳥嘰嘰喳喳的喊著。
這是魔女之中唯一能附身的墨小言。
一個魔道:“散了吧...對手太強,強的無法理解...”
另一個魔打斷道:“他來了。”
“快走!”
說罷,這許多魔竟然沒有一個再和自家搭檔說話,化作十八道光芒向著四面八方激射而去,轉瞬便是成了黑點,再看已然不見...
魔女們仗著不死,好奇地等在原地。
這種情況,她們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樣的信息必須搜集,好不容易察覺了黃粱山福地的信息,對于對方的至強者自然需要了解。
戰力的差距居然這么大嗎?
魔女們都很好奇。
此時...
長草如刀,在風里一片一片地刮著,像在凌遲著人的五臟六腑,讓人斷腸,讓人心疼。
可這是春風啊,是復蘇萬物的春風。
但這春風再暖,也只能讓傷的不深的人開心罷了...
魔女們早就扭曲透了,邪惡透了,不會也不可能更不需要被任何人原諒,又怎么會因為一點春風而開心呢?
春風的盡頭,走來了一個少年。
黑發,白袍,
雙瞳好像照耀大地的烈日,只不過卻透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迷茫。
魔女們紛紛安靜下來。
她們都不傻,知道此時此刻會出現在這兒的少年,只會是剛剛嚇跑了十八個魔的存在...
她們反應迅速,開始裝作只是外出踏青的才子才女。
艷陽高照...
小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著。
才子才女則是開始討論詩歌,開始嘻嘻哈哈地說著話。
有魔女提議道:“不如我們以這春風為題,來吟詩一首,誰吟的最好,誰就飲一杯酒。”
這提議本就古怪,斗詩哪有斗贏了喝酒的?
有魔女怕那少年聽出古怪,立刻糾正道:“什么呀,誰輸了,就自罰一杯。”
“嗯嗯,對對對,誰輸了,就喝酒。”
“天氣這么好,什么輸輸贏贏,破壞心情,我們還是換一種玩法吧...”
“那...”
“曲水流觴,我們玩曲水流觴吧那邊正好有一個溪流,我們可以借著那溪流來玩耍。”
“同意”
魔女們你一言我一語,定了基調。
于是,魔女們裝作沒看到那少年,開始在荒原的一個蜿蜒溪流邊坐下,開始玩一種叫做“曲水流觴”的游戲。
游戲規則很簡單。
大家坐在河渠兩旁,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順流而下,停在誰的面前,誰就取杯飲酒,然后根據既定的主題吟誦一首詩。
魔女們玩了起來,同時悄悄豎著耳朵聽著那個少年的動靜。
在她們看來,那少年應該會去追殺魔。
然而,她們錯了。
那個白衣少年居然坐在了溪流邊,和她們坐在一起。
流水飄著特制的雙耳輕酒杯,順流而下,落在了少年身側。
夏極抓起來,隨口道:“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念完,就把美酒一口飲盡。
魔女們驚了,這是自來熟嗎?
有魔女咳嗽了聲,道:“這位公子...”
夏極道:“帶我一個吧...”
一個魔女眼珠子骨碌碌滾著,盯著他的身體,如是在看著一樣死物,但當在和少年目光對上時,卻笑道:“為什么要帶你呀?”
夏極道:“因為,我迷路了。”
這答案莫名其妙。
“我們都不認識你。”有魔女道。
夏極笑道:“現在認識了。”
“為什么迷路了,就要帶你玩游戲呢?”又有魔女問。
夏極道:“因為...我想喝酒。”
魔女們恍然,內心都對這個喜歡喝酒的男人多了一點好感。
雖說這個理由還是無法解釋,但魔女們都勉強接受了。
能把魔嚇跑的存在,若是在一起喝酒,那么...總歸是可以多探查到一點信息的吧?
只不過,這一位會不會知道魔女的存在?
于是,她們小心翼翼地陪著這少年玩了起來。
有趣的是,那流水上的雙耳輕酒杯總會到少年身邊。
夏極喝了一杯又一杯,他放開心神的喝。
原本他根本不可能醉。
但你擋不住一個一心想醉的人。
于是,他往后倒了下去,雙手舒展,倒在了草地上。
他的欲念在這里被放大了無數倍,嗡嗡嗡地存在于他的腦海里。
剛開始還好,現在卻越來越放大了,放大到逐漸無法控制。
欲念在告訴他,即便是苦海制造的幻境,也要全部毀滅,也要全部擊敗,也要全部吸收...
他試圖克制下來,畢竟在苦海里任由欲念滋生是很不妙的一件事,但發現很難做到,于是就產生了苦悶。
而幸好,苦海制造的幻境并不假,而是如同他在卦象世界里一樣,很真實...
甚至連魔女們都很真實。
夏極保證,這些魔女很可能都有自我意識,但她們并不知道自己在苦海中。
他想跳出苦海,可是似乎才剛開始就遇到了困難。
世界,并不是總會有一個敵人等著你去擊敗,好像你擊敗了,就會贏得一切。
不,不是“并不是總會”,而是“永遠不會”。
這樣一個敵人,不過是童話罷了。
世界,同樣不會讓你做一個選擇題,也不會在給你的選擇里有一個是對的。
甚至...永遠不會對。
這里就是苦海。
苦海無涯,回頭無岸,一入其中,除了順從欲望,別無選擇,否則等來的只有苦悶。
想要看破?
完全可以看破,在道理上,任何人都懂看破是怎么回事,但即便你懂得了所有的道理,你還是看不破,你即便知行合一了,還是跳不出。
一念,玄之又玄,這就是夏極需要找到的東西。
可現在,他似乎除了順從欲望,再無選擇。
三道強烈的欲望已幾乎要把他撕裂...
魔女們嘰嘰喳喳。
“他怎么了?”
“趁機殺了他吧...”
“怎么殺?”
“我帶了一把鋒利的兵器。”墨小言輕聲道,然后從懷里取出一把古老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架在了夏極脖子上。
徐寶寶輕聲道:“把尸體給我...”
墨小言不管她,匕首狠狠地向著夏極的脖子斬了下去。
可是...
詭異的是,匕首分解了,化作一個個粒子,分散開,消失不見。
異道唯我獨尊,于周身自成一方宇宙。
苦海欲念越強則個體越強,而個體的欲念本身就會被滋長許多許多倍。
兩個因素疊加,夏極已經感知到他在苦海里是無敵的了。
所以,別說這匕首了,就算換成其他寶物,都無法傷他分毫。
墨小言呆住了。
而夏極卻睜開了眼。
魔女們都以為要死了。
夏極看著抓著斷柄的墨小言,鼓勵道:“多換幾把,總會成功的。”
墨小言:......
所有魔女:......
墨小言笑了起來:“你知道我們是誰呀?”
夏極雙手枕頭,看著天空飄過的一朵一朵的云,道:“知道啊,你是墨小言。”
墨小言:......
然后,他又把魔女們的名字一個一個的念了出來。
所有魔女都震驚了。
名字是她們的秘密,什么時候泄露出去的?
夏極醒來的時候,魔女們都走了。
周圍的地面坑坑洼洼,顯然魔來過,并且對他進行了攻擊,然后發現即便在他睡覺的時候也無法傷到他,于是都溜了。
他在坑里打了個哈欠,坐直身體。
一清醒過來,三道欲念又追魂奪魄般地蘇醒了,在他心底炸開。
夏極托腮,沉思著。
“我為什么要拒絕呢?”
“對...我去找魔龍...”
“不過,這個時候,魔龍在哪兒?”
他想了想,應該在外朝吧。
至少在外朝能夠得到消息。
他起身,御風向遠處而去。
卦算世界里,他去過外朝,現在不過是舊地重游罷了。
此時。
真實世界的人間,距離夏極離去已經過了五年了。
這五年時間里,風調雨順,新朝繁榮,雖說青龍被困,但“小青龍”句芒卻存在于人間,足以提供一些氣運之力了。
再加上夏燭坐鎮在黑龍泰山,樹妖們伏首聽令,魔女們控制分肉...
人間已經從之前的戰火里擺脫出來,而重新開始了快速的運作和發展。
這一日...
風雪彌天。
夏燭坐在泰山的高處,黑發飛舞,雙眼看著遠處,只是不知為何,眸子里添加了幾分疑惑和慎重。
“咳咳...”
女人咳嗽聲從身后傳來。
是顏珍的聲音。
“奶奶...”夏燭側頭,看了眼珍妃,然后在意識到她嫌冷之后,就對著虛空深吸了口氣。
頓時...雪停了。
然后,她又吐了口氣。
氣溫開始回升。
顏珍看著這恐怖的孫女兒,道:“夏燭,別把力量用在這種事上。”
夏燭道:“爹讓我多聽你的話,其實也是想讓我能保護你們。”
顏珍道:“冬天怕冷,很正常呀,你不需要花費力量讓大雪停下,還讓溫度回升...”
夏燭疑惑地點點頭,她就不懂了,冬天怕冷這也叫正常?
說話的功夫,顏珍已經坐在了她身邊,溫聲道:“怎么了,夏燭,發生什么事了嗎?”
夏燭道:“奶奶...我感到無清宮方向隱約有一絲古怪而詭異的波動...我想去看看。但是,爹讓我凡事都先找你商量,所以我才叫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