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大漠之上,矗立著一片連綿的暗紅色圓堡。
自高處望下,仿佛一個個暗紅色大碗,倒扣萬里黃沙之上。
暗紅的大碗之間,處處聳立起一座座慘白的高塔。
粗獷、蠻荒、詭異,亦透著幾分雄渾、宏偉、狂野。
這便是鬼方人以鬼泥于大漠黃沙之上建起的雄城,鬼方城。
鬼方人將人骨、獸骨磨成粉,混合黃沙與諸多材料,用人血、獸血調合,制成的一種泥,稷人稱之為鬼泥。
制成堡壘,一遇大漠狂風,軟爛的鬼泥便立時便得堅固無比,水火不侵,刀劍難傷。
大漠之上,令人恐懼,寸步難行的風沙,亦難侵其分毫。
而那聳立其間的“白塔”,便是鬼方狄人炫耀武力榮耀的象征——射骨塔。
每一座射骨塔,都是以敵人的骸骨堆壘而起。
門有所立的射骨塔越高,便證明其主人的地位身位越高,越勇武。
鬼方城中,有著成千上萬的射骨塔,其中大半倒是用稷人骸骨所壘。
此時,這一片連綿鬼泥堡壘之中,遍地點燃篝火。
大火熊熊,焰舌沖天,吞吐數丈之高。
將一座鬼方城照得遍地通明,映出一片暗紅血光。
篝火旁,插著削尖的巨木,串著一只只巨大的異獸。
在熊熊火焰之下,烤得焦黑酥香。
一個個塊頭高大、形似獼猴的鬼狄人圍著篝火,大口吃肉,大口暢飲,載歌載舞。
其中有不少稷人打扮的,在其中恍如豬狗雞鴨一般,四處逃竄,只因有人在追逐射殺殘虐他們為樂。
稷人中,有軍有民,有老有少。
以追逐虐殺為戲的鬼狄人中,亦是有軍有民,有老有少。
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中,黃沙之下,悄無聲息地拱起一個個沙包,露出一雙雙滿是怒火的眼睛。
看著眼前一幕,以鶴沖天等人為首的野夫營好漢,都是怒火沖天,恨不得殺光眼前這些畜生。
“不要沖動,先找到王廷,鬼方諸王不死,我等沒有一絲機會!”
鶴沖天極力安撫出離憤怒的眾人,緩緩向著中心早已打探到的方向潛去。
中心處,有一座最為高大宏偉的一座圓堡,暗紅的鬼泥壘壁上,刻滿了種種詭異的圖騰。
這便是鬼方王廷所在。
四周立起的射骨塔,怕不有上千座,俱高十丈以上。
映著火光、血光,慘白的骨塔愈顯陰森恐怖。
這鬼泥堡壘雖看似粗獷蠻荒,卻建得十分宏偉,穹頂高有十數丈,內中種種擺設雕琢,亦透出一種大巧不工的雄渾。
高闊的穹頂下,一個個鬼方異族坦衣露體,狂笑不已,看著廷前子民歡舞,殺人取樂。
所殺之人,自然便是剛剛大敗的稷廷大軍,還有于北境擄掠而來的稷民。
軍民十數萬人,方才足以稱起這一夜的射骨盛典!
最顯眼之處,有一張巨大的骨椅,坐著一個身高丈余余,滿頭紅發如炎,貌似獼猴的巨漢。
此人正是鬼方之主,仆骨。
歷來鬼方之主俱以仆骨為號。
仆骨于鬼方語言中,意為蒼天。
可見其至高無上的地位,亦是十足的狂。
鬼方仆骨從骨座上站起,來到一座射骨塔前。
下方捆縛著一個相貌清瘦,頗見剛直之氣的老者,正是李東陽。
“哈哈哈哈!”
仆骨大笑了一聲,俯身看著高不及腰間的李東陽,咧開巨口,一股混雜著血腥腐肉惡臭的氣息噴出。
“稷王的奴,你已經匍匐在我的腳下,還不肯親吻我的腳趾嗎?”
在鬼方人看來,國民俱是王的奴。
親吻腳趾便是臣服的儀式。
李東陽卻是雙目微闔,氣定神閑,聞言連眼皮都未抬。
鬼方仆骨周身溢出狂暴的氣息,揮手暴怒道:“來人,再取百人,縛上射骨塔,頭顱取來,我的奴,再與我共飲百杯稷人血酒!”
他特意用稷語喊出這句話。
立時便有鬼狄人咕嚕咕嚕地應聲大步而去。
李樂陽眼皮微微一顫,卻并未開口。
那鬼狄人方才出去,忽又見一人快步而來,一陣咕嚕咕嚕。
鬼方仆骨面上露出驚喜之色。
不多時,一個身形高大,滿頭銀發披散,形貌奇古的老者,手執一桿獸皮大幡,大步而來。
鬼方仆骨也不再理會李東陽,張開雙臂,大步迎了上去。
“哈哈哈哈!”
“我的王師,你終于來了!”
鬼方仆骨對此人十分敬重,竟彎下魁梧巨軀,扶著老者手臂走回李東陽身前。
一邊大笑道:“哈哈哈!”
“我的王師,知道你要來,我特將這個地位最高的稷奴留下,就等你來,他的頭顱,他的血,都歸你!”
此老者正是滿教大先知,鬼方王師,摩格咯拉。
摩格咯拉老邁下垂的雙眼如同大漠之上的鬼鷙,掃了一眼李東陽。
用極為純正的稷話說道:“李先生,你的心繭之論,我常拜讀,十分敬佩,對你神往已久,終于得見尊顏,有當面坐而論道之機,幸甚矣。”
李東陽眼皮終于動了動,卻是露出毫不掩飾的不屑之意:“不化之輩,也配與某論?”
摩格咯拉還未說話,鬼方仆骨已經大怒:“奴人!怎敢對王師無禮!”
李東陽淡淡地合上雙眼,也不去理他,令得仆骨更是怒氣勃發。
恐怖的血腥之氣令得李東陽都不由自主地面色蒼白,大儒之境,胸中浩然,竟也難以抵御。
“我王稍安勿躁。”
摩格咯拉伸手攔下仆骨,朝李東陽道:“李先生,我知你心意,勸你歸降,是折你氣節風骨,是萬萬不能。”
“我只向你借一物,你若肯借,我會勸仆骨放你與你麾下將士離去。”
李東陽此時若說是心無掛礙、萬事不縈于心,還算不上,但能令他動容之事卻已不多,即便是自身生死。
唯獨此言,令他睜開了雙眼。
摩格咯拉見狀,正色道:“我聽聞,稷人中,有一位少年英雄,陽州江都天波侯,乃是你的弟子,”
“我欲知其生辰,需其一樣貼身之物,只要予我這兩樣東西,你與麾下將士,俱可回即刻返稷土。”
李東陽聞言,已息了心中妄念,冷笑一聲,不再理會他。
他如何不知此人之意?
滿教之中,最擅此等詛祭之術。
與稷土旁門言術咒術相類。
能詛人于無形。
猶以此人為最。
以此人身份地位道行,若是不察,怕是至圣也能詛落。
他早就聽聞,此人曾在江舟入二品之時吃過大虧。
他這等要求,想要做什么,已不言而喻。
李東陽豈能如他所愿?
“稷奴!”
仆骨怒道:“你若不尊王師的話,我立時便要將外面那十數萬稷奴,盡數做成骨杯血酒,祭我王旗,興我王師,踏平稷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