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兩騎穿越關山一路旖旎,這或許是他們最輕松的一次旅程了。
以前他們一同出行,不是有任務就是忙著要趕路,而如今總算有了閑暇可以一路游山玩水,當一次那令人艷羨的年輕俠侶。
此時他們都脫下了執金吾的制服,雖然衣衫依舊是上好的料子所做,卻不再顯得咄咄逼人。
他們這一路往東去,很快出了函谷關。
在關內京畿地區至少還能見到春耕農忙并且綠田成片……可是到了這關東,所能見到的便只有流民、盜匪以及一處處大戶人家自守的塢堡。
看起來大彭天子陸徹窮兵黷武,雖然守住了關內的繁華,卻丟失了大片關東地區的民生。
到處都是凋敝的景象,沿途所見,似乎除了大戶人家的塢堡就很難再看到真正的自耕民了。
而且這并非是因為土地兼并,大片大片的土地拋荒,令人看著心生惻隱……普通老百姓,在連年的重稅下恐怕根本無法維生了。
“別擔心,我們出門前不是聽說陛下已經在與群臣討論流民安置以及無償提供糧種的事情了嗎?”冉姣似乎能夠猜到王棄的心情,她說:“這里一段因為往年大河常會泛濫所以人口稀少,等進了”冀州、兗州,情況就會好多了。”
王棄點點頭表示贊同……但是當他們進入冀州境內時,看到的依然也是一片凋敝的景象。
而冉姣說的大河泛濫……其實問過了當地的居民之后就知道近年來已經沒有這種事情了,因為陸徹修建了許多水利工程,不但拓寬了運兵、運糧渠道,也疏浚了大河淤積使得大河流域就算是在汛期也不會泛濫成災。
所以這一路來的民生凋敝,純粹就是因為陸徹在位這四十年來征調民力過甚所導致的!
這場面……王棄覺得自己那位爺爺還真是個‘暴脾氣’。
這些水利工程都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但三代人做的事情他卻偏偏要在自己這一代人手里全部完成……這就成了最大的惡事了。
老百姓可想不明白這么多,他們只知道自己的親友在無休止的徭役中累斃,無數良田拋荒無人耕種,又有無數流民無家可歸四處就食……
不過他們注意到至少這一路上人心都還算穩定,這是前不久皇帝罪己詔的效果。
但這只是能讓這些樸實的民眾暫時繼續忍耐一段時間,若是……
王棄不去想這些了,以目前陸徹的情況與智慧,他應該是能夠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吧……大概。
他們繼續趕路,穿過空曠的平原,而后慢慢進入了山區……這里便是泰山群山之中了。
這里的民生狀況要比先前那一路而來的好上不少,畢竟山區之內本就少民,而且也建不了什么大項目……這反倒是使得這片以泰山為首的群山之民免受徭役之苦。
而且這邊王棄雖然沒來過,但熟悉的氣候與地理特征卻令他心神也隨之放松了下來。
接下來就是去找那乾坤正道的開山門之處了……
“渺思妹妹說,乾坤正道的山門所在叫做‘蕩魔坪’,傳說是上古有乾坤正道的前輩高人于此匯聚天下正道出征滌蕩群魔,這才有了‘蕩魔坪’的稱謂。”
冉姣和王棄一邊在山中穿行一邊說著:“不過現在這‘蕩魔坪’已經以陣法給掩藏起來了,若非乾坤正道開啟山門,就算是修行中人也很難發現。”
王棄聽了點點頭道:“我們來得稍早了一些……如此倒是正好在這群山中多走走看看增加見聞,說不定能夠遇到一些其他的修行門派給我們指引方向。”
“那墨勝真人讓我們在開山門時來卻沒說明詳細地址,當是確定我們在山門大開時肯定能夠感應得到吧。”
冉姣對這事沒什么意見,反正不管出門在外還是呆在家里的時候,只要王棄拿了主意她都不會有任何反對。
于是他們便在這群山之中游覽了起來。
由于他們都是有修為在身,這山中雨露寒氣根本傷不了他們,而此時山中物種豐饒對于王棄來說那就是什么都不缺……
他干脆在山中修建了一幢木屋,白天與阿姣姐四處游蕩采摘山珍野味,晚上則是回到木屋相擁而眠禽獸不如……呸
總之,他們的日子過得很舒服,也是將長安那煙花繁華之地帶來的人間煙火氣給慢慢洗滌了干凈。
只是他們期待中的尋仙訪道并沒有真的發生……似乎這些修行門派都會以自身的手段來布置山門遠離凡俗……至少以他們的見識,還發現不了端倪。
所以這天夜晚,王棄干脆準備出竅去偵查看看……
他依然和他的阿姣姐相擁而眠……然后就這么一覺到了天亮。
好家伙,早上醒來看著如同八爪魚一般纏在自己身上阿姣姐,王棄只覺得自己的出竅能力被強力封印了……
他略略有些苦惱,正煩心著該怎么和冉姣說這事呢?
要是實話實說,她會不會覺得傷心?
煩惱著呢,他燒了一鍋水,正準備下些米煮鍋粥呢,卻見山下的林間有一個很是令他意外的身影徐徐走來……
這人的穿著與中原的大彭人并不一樣,一聲的麻布衣衫如同單純地在身上套了一個麻布口袋一樣。
他的膚色也與中原之民完全不同,是深褐色的……仿佛是昆侖奴?
這時,這卷發褐膚之人看到了這邊淘米的王棄,便走了上來以一種怪異的語調道:“這位居士,貧僧可否討碗清水解渴?”
王棄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細細地打量了這人……卻見他在這山林中赤足而行,身材干瘦,但是雙眼卻炯炯有神給人充滿了力量的感覺。
這和他印象中的‘苦行僧’很像。
而這人也是坦然與王棄對視,毫無尷尬地等待他的答復。
王棄想了一想,便以清泉咒凝聚了一碗水遞了過去。
這‘苦行僧’見狀微微錯愕,隨后欣然接住了木碗一飲而盡并說道:“多謝居士的水……”
隨后他忍不住又說:“請問居士,可是中土的修行之人?”
王棄剛才以清泉咒聚水本就是這個意思,他點點頭道:“修行之人算不上,只能說是尋仙之人吧。”
“不知閣下如何稱呼?來自何方,又要往哪里去?”
他攀談了起來……因為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大彭地界看到僧侶模樣的人……所以,現在是佛法尚未東傳?
因為《心經》的關系,他對這個僧侶很感興趣,所以忍不住想要多聊聊。
而這僧侶也是樂得如此,他說:“貧僧法號‘不苦’,從西方而來,欲識中土之苦。”
這說法讓王棄有些不開心了,‘識中土之苦’?這是來看笑話的?
所以他問:“不苦大師,那你看著中土百姓有何苦?”
王棄當然知道現在的大彭百姓是苦透了!可他就是要問一問。
誰知這不苦大師竟然很是驚嘆地說:“中土不愧是天朝上國,大彭之民雖然此時生活困苦,但卻極有志趣,可謂為:苦中樂也!”
王棄表示有些懵,他好像沒能追上這僧侶的思路。
或許真的很少有人與他探討這些,所以他看到王棄的表情就來了興致說道:“貧僧乃是西極之地的佛門弟子,因為受不了門中壓抑,這才一路往東游歷天下,想要看看是否能想辦法改變……厄,補充教義,使得我佛門能夠延續下去。”
王棄聽了略略地有些懷疑人生……現在的佛門那么慘的嗎?在西方地界都要混不下去了?
他暫時拋棄了先前的成見好奇地問:“佛門有什么問題嗎?”
不苦大師苦著臉道:“我佛門說人生有八苦,這也是貧僧法號的來源。”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
“是以人生在世便是苦,如苦海行舟。我佛所求者,便是脫離苦海到達彼岸。”
王棄聽著覺得沒什么毛病,這和他影像中的佛門也沒多大區別。
他問:“聽起來還不錯,佛門怎么就出問題了?”
不苦大師臉色更苦地說道:“便是因為眾生皆苦,所以我佛門弟子亦在苦海……只是普通人‘不知何為苦’,我佛門弟子卻因為學習佛法反而是‘知其苦’,是以往往會產生一個想法:既然人生便是苦,何不早早結束這番苦?”
王棄聽了表情當場就很奇怪……他聽到了啥?佛門弟子都有自殺傾向?
這個消息著實是顛覆了他的想象……因為就他所知的‘歷史’,佛門在東傳之后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躲避亂世兵災的地方……
他忍不住問:“可剛才我聽大師說,你們佛門求的是脫離苦海,為何還有弟子有此傾向?”
不苦說道:“脫離苦海……真正能有那份大智慧、大毅力的人又能有多少呢?絕大多數弟子其實都知道自己沒那慧根,所以他們選擇匆匆結束這一生以‘脫離苦海’。”
王棄目瞪口呆,這得是多苦的日子啊,才能讓人覺得死亡是‘脫離苦海’。
他記憶中,在那戰亂的年代,出家當和尚那才是真的‘脫離苦海’,原本的苛捐雜稅都沒了,也不用被老婆煩心,又不用操心兒女,只需要每天吃飯睡覺念經就可以……
不苦不知道王棄的思維已經飄到了哪里,他說道:“其實苦有三境,分為:苦中苦,苦中樂,不苦不樂。”
“貧僧家鄉那邊絕大多數人都是‘苦中苦’,而中土這邊的民眾卻大多‘雖苦而樂’。”
王棄又問:“那最后的‘不苦不樂’呢?這是什么?”
不苦說道:“這是貧僧的法號,也是一種修行手段:我們認為,唯有以苦為樂,不斷地讓自己承受更多的苦,才能獲得最終的大樂……也即是極樂。”
王棄驚訝地問:“大師是‘苦行僧’?”
“貧僧不苦。”不苦忽然就開始跟他打禪機了。
王棄無語地搖搖頭,隨后不愿多說了……他琢磨著此時的佛法尚未正式開始東傳,從這位不苦大師這里聽到的佛門教義還真是‘原始而樸實’。
他能夠感覺到這個世界與自己記憶中那個世界間千絲萬縷的關系……所以說,記憶中的佛教最終變成那副‘富麗堂皇’的樣子,這其中究竟經歷了多少的‘魔改’啊?
隨后他又問起西方的情況,不苦大師也是知無不言。
王棄就了解到,這個世界的西方還處于一片蒙昧與蠻荒。
像不苦和尚所屬的土著民族正在被一群來自更西方的強悍民族給統治了,所有土著都成為了被奴役的下等民……
這些土著生而為奴隸,沒有任何自己的私人財產,也面對著朝不保夕隨時都可能死亡的絕望……這樣的社會環境下,難怪會出現這樣的教義。
王棄無語了,由此他也明白了為何不苦和尚要思考自家教義的缺陷……若是一直這么下去,學習佛法的人都有自殺傾向,那這教派還怎么傳承下去?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個早晨,直到冉姣穿戴整齊了從身后屋中走了出來……
不苦才是一下子醒悟過來,站起身來便告辭道:“是小僧叨擾了,這便告辭……不知居士如何稱呼?”
王棄抱拳道:“在下王棄,與大師一敘頗有感觸,希望大師的旅行能夠有所收獲。”
不苦也是微笑著抱拳,隨后就轉身繼續上路……
王棄目送他離去,心中轉著無數的念頭……
“這是‘和尚’?從沒聽過這種修行之人……他來此也是參加‘掄才大典’的?”冉姣在屋子里聽了不少,但是對這不苦的目的有些摸不著頭腦。
王棄答道:“他是西方的修行者吧,來咱們這里,應該也是來‘取經’的,他想要完善自己的教義,所以正在游歷四方增長見聞。”
“那他們的佛門有什么神通嗎?”冉姣好奇地問。
大彭修行世界對佛門還處于一知半解的程度,更何況是冉姣這個修行之外的人。
王棄搖搖頭道:“我們只聊了教義、風俗,倒是沒聊那些……”
他正說著,忽然間和冉姣同時一愣抬頭往山中一個方向看去……
他們感覺那個地方,忽然間有一道門戶大開,然后似有無窮的天地元氣從中奔涌而出!
“蕩魔坪?!”冉姣問。
“大差不差,我們走!”他不再多說,立刻和冉姣一同往那個地方而去。
果然,時間到了他們自然便能夠感覺到‘蕩魔坪’的存在,只要達到內氣巔峰的都能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