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剛一行四人進門直接來到后臺。
看到后臺已經收拾完畢,只剩下兩個工作人員,蹲在角落里往一塊小黑板上寫字。
唐宇打遠就瞧見黑板上寫的是歡迎詞,內容是:熱烈歡迎郭德剛先生來我劇院演出!
兩人一邊描邊上色,一邊閑聊。
“這郭德剛是誰?”
“不知道。”
“八成又是個不入流的小明星吧?”
“愛誰誰,人家燒錢關我們嘛事。”
郭德剛上前一步,拱手道:“謝謝,我是郭德剛!”
突然出聲,嚇了那兩人一跳,轉頭看著進來的四人,一臉的尷尬。
聽他們的口音,也是津城本地人。
津城人,全國有名的“衛嘴子”,就是愛說,從老到少都愛說。
能聊歸能聊,但有一個點,人家說話做事講究個敞亮,尤其是爺們,那更是把面子放在首位。
像這種背后編排人,還被正主逮了個正著的事,傳出去,估計能臊得讓他們把腦袋塞進褲襠里走道了。
郭德剛少年離鄉,但也是津城人,還是個老江湖,哪里不懂這些。
旋即擺手笑道:“我也似津城銀吶!”
身份一擺,意思就是,咱也是個敞亮人。
兩人聽聞,臉上更加羞臊,趕緊拱手道:“啊,您發財!”
說完,低頭抬著小黑板跑了。
轉眼,王海又急匆匆地掀簾子進來。
“小海,怎么樣?”
“這幫孫子忒不是東西了,態度剛硬的很,人家說了,說好七點一刻演就七點一刻演,只要到點,不管我們演不演,他們都會把燈打開,把幕拉開,這這這,這也忒店大欺客了不是?”
郭德剛心里一沉,這可大事不妙。
開燈拉幕,就得有人上場,可現在沒人吶。
思慮片刻,沒有退路了。
“小海,這邊我來頂吧,你去盯著慊哥那邊,一下火車趕緊把人接過來,千萬別再出差子了!”
“成,我去盯著!”
等王海走了,王慧這才問道:“剛子,現在這里就你一個人,這怎么頂呀?”
“唉,沒辦法,我先上臺唱段太平歌詞,不行就再來一個單口,高低不能把場子弄砸了。”
王慧聽聞當即擺手:“這可太亂規矩了,你跟慊哥是攢底的,開場就上,還連著幾個節目,你就是再賣力氣,都得讓同行笑話一輩子,這不成呀。”
她二十歲不到,就已經是津城曲壇的名角,怎么可能不懂津城曲藝圈子里的規矩?
班主攢底又開場?
要是放在別的地方,可能蒙也就蒙過去了。
但今時今地,這不行。
一來,津城是相聲窩子,這里不但規矩大得很,而且遍地都是門兒清的懂行人。
二來,今天這場演出意義很不一般,不指望賺錢,只關乎臉面。
十幾年前,郭德剛灰溜溜的從津城三次進京,吃苦受罪終于取得了一點成績,這才有了今天回家鄉的“省親專場”。
要是不按規矩來,那他們忙活這么久,到底是來掙臉的,還是來丟臉的?
郭德剛的臉更黑了,沒有說話。
正當倆人為難時,久不說話的唐宇開口了。
“師父,師娘說得對,您離鄉十幾年現在榮歸故里,正是光宗耀祖的時候,不能讓他們看了您的笑話,要不,我和高師叔來開場吧?”
此言一出,眾人滿臉驚訝。
高峰更是一愣,趕緊擺手道:“啊,我還都不會呀!”
他輩分高,但正經學相聲是近大半年才開始的事情,底子還很薄。
唐宇又問道,“師父,演出單子上定的第一個節目是什么?”
郭德剛緩過神來,遲疑道:“西征夢,你們會嗎?”
唐宇點頭,高鋒搖頭。
唐宇對高鋒問道:“救場如救火,高師叔咱這樣,我來逗,您來捧,跟著我說就成,包袱掉了也沒關系,行嗎?”
長輩不能上,小輩就得頂,何況唐宇已經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高鋒也只能點頭。
唐宇又轉身對王慧拱手道:“師娘,待會兒勞煩您給報個幕!”
王慧沒有應聲,只是一雙眼睛看著郭德剛。
郭德剛也沒有應聲,眼睛看著一臉風輕云淡的唐宇。
良久,問道:“孩子,你有把握嗎?”
唐宇笑道:“師父,這么大的場子,咱肯定是沒上過,但這么些年來,我可是一直跑江湖的,沒少撂地。”
“撂地”二字一出口,郭德剛心中憑添了幾分信心。
撂地是最早的相聲表演形式。
無論是廟會,還是趕集,反正找一塊空地,往地上鋪一塊布,直接張嘴就來。
所以一直都說,撂地的營生“刮風減半,下雨全完”就是這個意思。
撂地太苦,后來相聲才走進了園子,再后來就是上電視表演。
所以,現在的相聲演員,除了那一批老藝術家,年輕人當中基本沒有撂過地的。
而唐宇現在,還能通過撂地讓自己沒餓死,那指定手上得有幾把刷子才成。
“成,慧呀,讓他倆上!”
唐宇咧笑一樂:“得嘞,就等您點頭了,師叔咱們趕緊換衣服!”
他開始摘手表,高鋒開始摘眼鏡。
這些東西,按規矩都是不能帶上臺的。
兩人身高都差不多,從行頭架上挑了兩件銀白色的長大褂。
唐宇先幫高鋒從下面開始系扣子,穿好后,再幫他整理好邊角。
每一步都有講究,唐宇也都做得有條不穩。
這讓郭德剛在旁邊看得心中暗自點頭,這孩子確實懂行。
等到唐宇自己穿大褂時,便親自上前為他系扣。
“孩子,上臺別慌,一切有我在呢!”
“哈哈,爭取不給您丟人。”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沒有化妝,光是大褂上身,唐宇整個人的風采又足了幾分。
一切準備就緒,唐宇趁著空,開始挑重點的包袱給高鋒說活。
誰使活,就得按誰的節奏來,所以他是主講,郭德剛也站在一旁聽著。
別看他一臉的平靜,但心里怎么可能不緊張?
轉眼,時間來到7點15分。
燈光,幕布果然準時被打開,王慧沒有猶豫,直接拿著話筒上臺報幕。
“下面請欣賞相聲西征夢,表演者:唐宇、高鋒。”
臺下坐著近千名觀眾,但掌聲卻是稀稀拉拉的。
這個時候的德蕓社僅僅是在燕京有了點名氣,出了京城就沒幾個人知道的,更別說眼光甚高的津城了。
何況,即將上場的又是兩位聽都沒聽說過的相聲新人,能有幾道掌聲,已經算很給面子了。
要不怎么都說津城的相聲是最難說的呢?
光靠賣臉賣騷,在別的地方可能行,但在津城肯定不行。
外行活糊弄內行人,把你轟下臺都算便宜你了。
人家甚至不一定要求你的包袱有多好笑,但搭話、墊話、入活、正活、亮底,這些環節必須到位,必須專業。
這就是人家曲藝之鄉的底蘊,打骨子里透出來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