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風和張賀倫頭一回見面，可這天卻聊得相當上頭。
張賀倫說的越認真，唐云風便越發懵。
怎么個意思？
鶴字科招生，他應該是考生之一才對。
現在試都還沒考完，這人生理想就換掉啦？
唐云風好奇的問道：“你為什么想上這兒來當保安？”
“學相聲！”張賀倫答得很干脆。
這更奇怪了。
相聲跟保安，難道里面有某種外人無法理解的深層次的聯系？
或者說，下雨天，相聲跟保安，更配？
唐云風給張賀倫的印象原本就非常好，現在幾句話一搭，發現他真的里外都沒有半點架子，感覺很親切。
見對方臉上有疑惑，他的心也放開了不少。
“不瞞老師您說，我之前已經參加過你們三次的招生考試了，結果都沒要我，現在這是第四次，名我已經報了，可我感覺自己的希望還是不大，所以，所以我琢磨著干脆來這兒當個保安，即便考不上學員，那我也能跟著老師們學一學。”
高考考三次，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兒。
更何況一個相聲班子的考試。
可能所有的考生當中，自己這都是算頭一份兒。
張賀倫越說，底氣越不足，最后臉上臊得不行，頭都快低到自己胸口了。
看傳聞，跟真人說自己的糗事，感覺是不一樣的，唐云風聽完，臉上有些憋著笑。
這表情可就復雜了。
張賀倫一抬頭，便看到了唐云風臉上的復雜，旋即心里一驚。
完犢子，我說錯話了。
嚇得他又趕緊解釋道：“我我，我知道這算偷學，是不道德的，是不對的，我是打算學完之后，再去參加第五次，第六次考試的，等你們同意了，我再……”
只是話沒說完，唐云風已經忍不住笑了出來。
拍著他的肩膀問道：“你就這么喜歡相聲？”
張賀倫眼里開始冒光，語氣堅定道：“喜歡，喜歡好些年了。自從喜歡上相聲后，以前的烤串攤子都兌掉了，這幾年啥也沒干，凈成天琢磨這事兒。”
唐云風的注意力始終沒有離開他的眼睛，眼神是不會撒謊的。
他從里面看到了渴望！
這跟小岳和三哥他們的感覺又不一樣。
小岳和三哥，屬于入門前，連相聲和小品區別在哪兒，都分不清的人。
進入這個行當，純粹是為了找一個飯折。
甚至都不是想著要成名成角兒，只是想多賺點錢，讓自己和家人過得更好一點。
當然，這也沒什么丟人的。
相聲門歷史上，只為了吃一口飽飯，走上這條路的名家大蔓兒數都不數不過。
只要入行后，這行當給了你飯吃，你能為行當置些產業，做些貢獻，這就可以了。
而張賀倫這種則完全不同。
他知道相聲是怎么一回事，也很明確的喜歡這門藝術。
現在就想自己學會這門藝術，成為其中的一員。
所以，這在給自己找飯折的基礎上，又多了一種叫“理想”，或是“夢想”的東西。
甚至后者的分量，要比前者重得多。
唐云風問道：“你這也老大不小了，家里父母那兒怎么交待，日子不過啦？”
張賀倫聽聞低下了頭，輕聲道：“喜歡上了怎么辦呢？也只能等混出點名堂來，再補償他們吧。”
話題有些沉重，唐云風臉上笑得很欣慰。
對，德蕓社就是需要這種人。
傳統相聲，從喜歡上這門藝術，到最終熬出頭，中間的坎太多。
我嗓子不好，我記性不好，我找不著調門兒，我動作不協調……
任何一個阻礙，當成你放棄的理由，都完全足夠。
所以入行者不知凡幾，出頭者卻寥寥無幾。
中間自己放棄的，至少占九成九以上。
所以沒有一股子執拗的勁兒，是享受不到站在臺的那片風光的。
世間三百六十行，哪行不賺錢不吃飯，何必非要吊死在相聲行當呢？
唐云風安慰道：“都會好起來的！”
張賀倫眼前一亮，興奮道：“您同意我來當保安啦？”
唐云風抬手就要打，半道又頓住了。
嗯，他還不是師弟，不能壞了德蕓社的形象。
他旋即笑罵道：“保安這點事兒，你怎么還繞不過去？跟我說說你前幾次考試的情況吧，都是怎么被刷下來的？”
大體的原因，唐云風知道。
最起碼的，他這一股東北口，師父肯定不喜歡。
性子要是再跳脫一些，那指定玩完。
張賀倫腦子不笨，知道自己遇上了行家，還是好心的行家。
趕緊開始如倒豆子般，敘述往事。
“頭一回，我來考試，老師問我會什么，我說會二人轉，然后唱了幾句。呃，其實我在老家，只聽人家唱過，自己并沒有唱過，所以唱得可能不是太好，所以沒合格，沒要我。”
“第二回我又來，來之前，我可是真去找二人轉老師學習過的，練了半段，考試的時候，老師又問我會什么，我說會二人轉，然后唱得還不錯，我感覺自己至少在及格線的水平，可是我等了很久也沒等到通知，所以我知道自己又失敗了。”
“回去之后，我還是不死心，又去找老師學，這次我把整段都學會了，練習了不少日子，最后連二人轉老師都夸我不錯。一得到信兒，我便來參加考試，可是最后還是沒要我。我到現在都很納悶，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唐云風看著張賀倫那愣愣地表情，哪里還忍得住笑聲。
“哈哈哈，我真是服了你！”
他突然發現，是不是東北爺們的那股聰明勁，總會用不對地方？
燒餅時常這樣，現在來一個張賀倫也這樣？
不過，張賀倫倒是沒笑，退后一步，對唐云風鞠了半躬。
滿臉真誠道：“請老師指點指點。”
唐云風收住笑意，問道：“你準備來考相聲班子，怎么總是花心思去練二人轉干嘛？”
張賀倫撓頭訕笑道：“嘿嘿，俺們那兒可不就二人轉老師好找么？”
嚯，這理由可以。
很正經，很強大！
唐云風竟然無言以對。
不過，玩笑歸玩笑，既然有緣提前遇上了，該指點還是得指點的。
唐云風認真道：“兩點建議，一，不管你二人轉的活好不好，忘掉它，統統忘掉，以后也不要再提這茬兒，只說與相聲有關的事情，會就會，不會就不會，照實說。二，趁著還有兩天的空，你趕緊去找一點相聲里的活練一練，說學逗唱哪一門都好，你感覺自己哪個容易上手，便練哪個，也別管練到了幾分，考試時照實表演就成。”
意見就兩點。
至于他為什么不提東北口音的事情？
打小就說，說了幾十年的口音，想一兩天改好？
沒睡醒吧！
應付完眼前的考試，才是正經事兒。
至于修正口音，那得下苦功夫，長期練習才能見效果的。
唐云風是認真考慮后給的建議，張賀倫一聽，也知道這意見靠譜。
至少比自己努力學二人轉來考相聲要靠譜。
張賀倫腦子里豁然開朗，點頭如小雞啄米，道：“好的，謝謝老師！”
“嗯，加油，我還要上臺，你趕緊回去準備吧！”唐云風拍著他的手臂，鼓勵道。
說完，轉身便走。
只是沒走幾步，身后又傳來聲音。
“老師，我要沒考上的話，那保安的位置麻煩留一個給我。”
唐云風直接一個趔趄。
奇怪，今天后巷的水泥路面，怎么不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