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閑的時光總是很短暫。
傍晚。
廣德樓劇院。
在一片如雷的掌聲中，唐云風和孔蕓龍攢底下臺，午場的出演正式結束。
下午忙完，夜場還有演出。
此刻的后臺，所有人都在抓緊時間吃晚飯。
飄香四溢，勾搭的唐云風肚子直接餓了。
“師弟，快換衣服來吃飯。”一道清脆的聲音適時響起。
唐云風扭頭，便看到不遠處的林思月，正微笑著向自己招手。
師姐今天依然是一襲白紗長裙襯身。
唐云風也不知道從何時起，她便總是這身打扮。
不過別說，很好看。
白皙鵝蛋臉，輕輕柳葉眉，瓊鼻微翹，雙唇粉紅，自然而又恬靜。
一米六五的身高，不算出眾，卻難掩她玲瓏的身段。
尤其是微卷的秀發置于頸后，與輕柔白紗相映襯，宛如一朵含蕾綻放的水仙。
潔白無暇，清新淡雅，內含濃香。
唐云風看得有些晃神，不時，手臂被人一拍。
“師哥，您還沒吃飯吶？”
燒餅端著飯盆子走了過來，很沒眼力勁的問道。
唐云風老臉一紅，逃也似的跑去換衣服。
身后還傳來林思月隱隱約約的笑聲。
片刻不到，唐云風換完衣服出來。
走到小桌子旁，對著林思月拱手道：“辛苦師姐了。”
禮數無失，但某人明顯嘴角一撇，不過一閃而逝，臉上自帶溫柔。
“不辛苦的，趕緊吃飯吧，這是豬腳筋煲杜仲，這是蓯蓉羊肉粥，這是八寶鴨，都是特地為你準備的！”林思月邊介紹邊夾菜。
看著自己碗堆起來的小山，唐云風只能不斷的道謝：“謝謝師姐，謝謝師姐！”
只是，他們倆在后臺吃飯，等唐云風屁股一落座，便不會有消停的。
他剛吃一口，便見燒餅又轉悠過來了。
“林師姐，今天吃鴨子吶？”他假裝很客氣的問道，眼神卻早已將賣了個底掉。
林思月很熟練的招呼道：“是的，來，坐下一起吃，味道還行。”
“嘿嘿，謝謝姐！”燒餅飯盆子往桌子上一擱，老實不客氣的坐下。
沒等燒餅吃上一口，三哥又湊過來了。
“林師姐，您熬得湯真香嘿。”
林思月笑道：“呵呵，來來來，有你的份兒，坐下一起喝。”
“哎，謝謝林師姐！”孔老愣也不會客氣的。
很快，一個，兩個，三個，兩人小餐又變成了大聚餐。
新來的師弟不熟，青年隊的幾位老人，可真沒一個客氣的。
實在是林思月的手藝，真跟大廚有得一拼。
哦，大廚不會做藥膳，那還是師姐厲害一點。
對，就是這樣。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漸漸地，林師姐在后臺竟然相當混得開。
一幫小年輕，樂樂呵呵的吃完飯。
剛一收拾完，門口便進來一人。
眾人一愣，趕緊起身見禮。
“師父辛苦！”
“郭老師辛苦！”
沒錯，來人便是去外地開會，幾天沒露面的郭德剛。
“嗯，好，不錯，林姑娘辛苦了！”郭德剛點頭回應，最后才對唐云風招呼道，“小風，進來一下。”
“好的，師父。”唐云風拱手應道。
郭德剛說完，轉身鉆進另一間休息室。
林思月適時將一杯茶遞了過來，唐云風接過茶杯敲門進了屋。
休息室里的郭德剛，靠坐在椅子上，又是一臉的風塵，而且臉色也不太好。
師父來干嘛，唐云風自然清楚。
不是來找自己跟師娘學京韻大鼓的茬兒，不至于的。
他這是來摸園子里的情況。
準備來說，是了解新學員的情況。
除此之外，唐云風估計他還得說點別的事情。
很重要的事情。
“坐吧！”
“哎，師父，您請喝茶。”唐云風坐下，將茶杯遞過去。
郭德剛只喝茶，不說話。
唐云風又問道：“師父，您幾時回來的，晚飯吃了嗎？”
“師父，您請喝茶，您幾時回來了？”
郭德剛將茶杯放下，答道：“下午剛到，路上吃過了。怎么樣，園子里的情況？”
唐云風沒有猶豫，直接開始匯報。
幾天的時間下來，新學員的表現，沒有能逃脫他法眼的。
連記錄本子都不用看，張嘴便來。
只是他的態度不變，一臉平靜，不偏不倚。
“……到現在為止，自己走的有四個，性子太浮的有十個，可能最終只有五十六位入班。”唐云風總結完，這才將一張紙遞了過去，“師父，這是名單和大體情緒，請您來定奪！”
郭德剛接過名單大致掃了幾眼，便放進自己包里，臉上并沒有多少意外。
學相聲，走這么些人很正常。
而且，這還只是第一關。
等后面相聲班直接開始上課了，還得不斷考核。
發現不適合的，直接涮掉，彼此不耽誤。
真正最終能學成入班，甚至是拜師入門的，那都是一輪一輪篩選之后的好苗子。
現在才剛剛起頭，最終能留下多少，誰都預料不到。
揭過園子里的事情不提，郭德剛從包里拿出一張紙，遞給唐云風。
“你看看。”
唐云風接過來，一看標題，直接眼睛一縮。
心中暗道一聲：來了。
手上這張紙，便是郭德剛這次去蘇城開會，帶回來的文件復印件。
上面的文字很多，洋洋灑灑上千字。
而且文字的空白處，也密密麻麻地簽著各種人名。
唐云風隨便瞅了幾個，根本不用細看，一看便是曲圈內的名人。
個頂個的大蔓兒，響當當的大人物。
跟這些人的身份比起來，郭德剛的名字出現在里面，便顯得有些玩味了。
他沒有官家身份，只是一個民間相聲班子的班主。
甚至可以說，往前倒個一兩年，誰知道他是誰？
很快，內容前后一掃完。
他猜測得沒錯，這就是一份倡議書。
倡議什么？
反三俗。
曲藝界反三俗的倡議書。
何謂三俗？
低俗，庸俗，媚俗。
不說整個曲藝界，那太大，只說他們的相聲門。
相聲演員以后上臺表演時，必須注意自己的每一句言辭。
所有的段子、包袱中，不得出現低俗，庸俗，媚俗的內容。
比如什么倫理哏，屎尿屁，葷黃笑話，人身攻擊等等，都得算在里頭。
不行了。
以后不能說了。
所有相聲藝人，都必須將相聲藝術，當成一門高雅的藝術來對待。
得有教育意義，得寓教于樂。
先不說，此事的對與錯。
但這一下，卻真的切中了德蕓社的要害。
甚至可以說，是切中了傳統相聲的要害。
傳統相聲在百年前，便是從地面上誕生的，自帶泥土市井氣息，這是它的根，這是它的魂。
連相聲演員自己都是社會最底層的人，他去教育誰？
不過，現在世代畢竟已經發展了。
可傳統相聲的根和魂怎么改？
所以德蕓社即將面臨一個選擇。
或者說，德蕓社其實根本沒有得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