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風聽聞，心里吃了一驚。
“事故”這個詞，在所有藝人行當，那都是相當敏感的。
有時可能因為說錯一句話，直接把響當當的招牌砸個稀巴爛，都正常。
當然，事故也有大有小。
所以唐云風連忙問道“師娘，什么事故，是臺前還是幕后的？”
臺前，指得是舞臺上的演出事故。
就是在觀眾眼跟前發生的，這種一般出了就不好收場。
而幕后呢？
指得是后臺的事情，比如演員之間發生矛盾之類的，屬于內部事情。
自己人不去對外講，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像去年11月津城省親專場，演員誤點，便是如此。
王慧答道：“幕后的，夜場演出，王先生和德諒晚了大半個小時才到場。”
唐云風一聽，心中踏實了幾分。
這種還算好解決的，后臺臨時更換場次，觀眾根本看不出來。
只是對于班子規矩來講，演員晚場大半個小時，這得算相當嚴重的問題。
王慧為此事生氣，這就很正常了。
再一聯系到正主，唐云風甚至連原因都猜到了七八分。
他喝了一口茶，悠悠地問道：“師娘，是因為他們出去接私活兒，給耽誤了吧？”
“孩子，你怎么知道的？”王慧眼前一亮。
唐云風心中暗道：果然。
旋即，他將自己知道的情況，如實的告訴給王慧。
接私活這事兒，他們不是初犯，也不是獨犯。
現在德蕓社的招牌越來越響，不少單子自己都砸上門來。
再加上班主郭德剛最近忙得飛起，于慊又在家里奶孩子，張紋順整天幫自己在廣德樓盯場。
說巧也好，不巧也罷。
總之，天橋園子的好些位，最近的私活是越接越頻繁。
或者說，班子內部的亂象已經突顯。
江湖名利場，處處存是非。
在利益面前，該發生的事情總會發生的。
這些事情，即便他最近一直沒去過天橋園子，心中一樣了然。
誰讓他在后臺人緣好呢，上下關系都不錯，很得人信賴。
這人說一嘴，那人提一句，他根本不用特意去打聽，只需要稍微匯總一下，心里便門兒清。
另一個心里門兒清的人，便是欒蕓平。
哥倆經常通氣兒，最后讓欒蕓平去告訴師父，唐云風自己倒是開口的少。
涉及到長輩，涉及的人也多，他怎么開這個口？
唯有盡快壯大自己，能在班子里撐起更重的場子罷了。
當然，順勢而為的事情，那是完全可以做的。
比如此刻。
不時，唐云風便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全部說完。
可王慧的反應讓人有些意外。
她整個人都被唐云風提供的信息給驚呆了。
同時嘴里還不斷的嘀咕道：“分錢了呀，不是都分錢了嗎，場次不缺，演多少分多少，這很合理呀，怎么還能做這樣的事情呢？”
突然，唐云風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
呃，貌似自己一不小心，把師父的炮給點了。
有自己的交待，再加上欒蕓平的性子。
他不可能沒把情況告訴師父的，所以師父指定是知情人。
但問題是，師父并沒有把情況告訴師娘，甚至幫著遮掩了幾分都有可能。
至于原因嘛。
無非是江湖人的處世邏輯，也就是人情、世故、面子、情分、道義這些。
江湖人，江湖情。
這既是師父身上的魅力，同樣也是他的短板。
既然是短板，便需要有人來補。
比如師娘王慧。
亦或者唐云風自己。
事情捅破了，便捅破了唄。
說不定，師娘腦子轉得慢，沒往深處想呢？
不管這些，順勢辦正事要緊。
沒錯，唐云風準備再推一波。
瞧著師娘一副被人傷害了感情的模樣，他直接將問題往明處點。
“師娘，您也是行當里闖過的人，見識眼界肯定在我之上，只要涉及到利益，這一切不都很正常了嗎？”
生氣歸生氣，王慧腦子自然是有的。
一點即醒。
心中直接有判斷，唐云風說得在理兒。
只是再一瞧眼前這家伙平靜的模樣，王慧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好啊，敢情你們爺倆都門兒清，合著就瞞我一個人是吧？
旋即，王慧兩眼盯著唐云風，直接問道：“你師父是不是也早就知道這些事情啦？”
一言既出，唐云風立馬聞到了空氣中，隱約有一股危險的味道。
唉，師娘太聰明不好，還是笨一點才省心。
騙師娘那是不可能的，永遠都不可能。
所以嘍。
師父，您自求多福吧！
唐云風表情訕訕，卻語氣堅定道：“是的，我師父他都知道，不信，等他回來，您直接問他。”
嚯，這師父賣起來，那叫一個脆生！
嘎嘣脆！
把師父賣給外人，那不成。
可賣給師娘，那沒問題。
唐云風表示，自己心里毫無壓力。
因為他知道，師父哄起師娘來，跟他罵別人一樣，能耐得不行。
唐云風自己，有時都跟著偷偷地學。
不懂女人可不成，自己總不能再打一輩子光棍吧？
可誰知，王慧瞧著唐云風這一臉便宜的表情，心里同樣來氣。
她又悠悠地問道：“那你呢，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唐云風抬眼一掃，師父都賣給您了，這都還不夠？
旋即，他心里長嘆一聲氣。
小欒同學，對不起啦。
不是師哥不夠意思，實在是師娘太聰明了。
唐云風笑道：“哪能呀，我以為您也早就知道呢，好些日子前，我便交待過蕓平給您和師父提個醒，敢情他沒跟您說，這很不像話，明天我便替您好好說他一頓。”
道理同上。
把師弟賣給別人，不成。
賣給師娘，那也沒問題。
某人心里，依然毫無壓力。
不過，能賣的，不能賣的，三兩下全給一股腦的賣完嘍。
背后已然無人頂包，唐云風可不敢再等師娘揪自己小辮兒。
當下趕緊叉開話頭。
他問道：“咱們班子現在一切向好，正處在上升期，外頭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呢，師娘，您覺得這事該怎么處理才合適？”
這是個正經的問題，王慧順茬兒便琢磨開了。
不過，半晌也沒理出個頭緒來。
再抬眼一瞧，又看到某人正一臉風淡云輕的喝著茶。
這模樣表情，她可太熟悉了。
王慧直接問道：“孩子，你腦子活，說說你的主意吧。”
果然，唐云風直接將茶杯放下。
“師娘，自古至今，相聲班子能湊到十個八個人，便已經算大班子，人少的情況下，靠人情來管理沒問題。可您再看咱們現在的班子，已經幾十上百號人了，倘若再靠師父的人情來維持，肯定是不行的，我師父哪有那么多的精力來弄這些？出問題是遲早的事情，比如現在的接私活兒，都只能算其中的問題之一。”
“咱現在是趟著水過河，相聲門內沒有過這么大的班子，咱只能跟外行去學。比如江湖上的買賣人，幾個人的小公司，幾百上千人的大公司都有，人家小買賣有小買賣的做法，大買賣有大買賣的路數，所以我的建議是，咱還得跟人家做大買賣的人學，把班子開成公司，比如注冊個正經的公司，確定好各人的職責，把章程、協議之類的，都歸置清楚。總之，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咱都白紙黑字的給它弄明白。您覺得這樣行不行？”
王慧聽聞，思路頓開，眼睛都在發光。
“呃，師娘，您跟我師父得空商量商量，我去睡覺了。”
師娘聽明白就成，久呆并非好事。
萬一她回過神來，再揪自己的小辮兒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