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平穩,穿梭在四九城。
不時,兜兜轉轉地竟然駛回了天橋園子。
不是說去個什么地方么,怎么回來了?
唐云風心中納悶,卻并未多問,照應著長輩下車。
他扶著金爺正往園子里走,不料郭德剛卻指向斜對角的一間小樓。
招呼道:“老爺,少爺,這邊。”
說完,率先“噔噔噔”的邁步上臺階,從兜里掏鑰匙開門。
唐云風突然想起來,這是未來德蕓書館的位置。
不是吧,現在就安排上了?
果然,“咔擦”一聲,大門應聲而開。
屋子許是空置了許久,隱隱散發著一股霉味。
“進來瞧瞧!”
金爺不懂,郭德剛未說,唐云風看破不說破,爺仨相跟著進屋。
就一層門臉,面積也不大,頂多百來平米,比對面的德蕓社園子小多了。
郭德剛道:“老爹,這門臉我賃下來了,您看看。”
此刻屋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幾眼便掃完。
金爺疑惑道:“小五,這面臉你賃下來干嘛使的呀?”
“嘿嘿,開書場!”郭德剛獻寶似的笑道。
“喲,書場?”金爺一驚,眼睛都亮了。
郭德剛拉住金爺的手,解釋道:“老爹,慧兒跟我說,每回家去都看您沒精神頭,我就琢磨著開個書場,您得空便來說上一段半段的。平日呢,咱班子里會說書的也不少,大家也好有個地方練練手藝。”
“哎呀,好,這主意正,我準時常來,哈哈。”
金爺來勁了,松開郭德剛的手,開始溜達著規劃。
“嗯,這正中可以架一個火爐子,上面擱一個大茶壺,抽個煙卷、旱煙的,點個火方便,喝個茶也方便。”
“再擺上四方桌,茶水、花生、瓜子、山楂片、糖、蘿卜……嘿,味道得挑好的。”
“桌子?桌子,我看下能擱下幾張,一、二、三……”
老爺子侃侃而談,規劃得很認真。
他這還真不是瞎指揮,津城不少老藝人的書場里都是這樣歸置的。
這是老書場的味道。
嗑著咸香瓜子,吸溜著滾開熱茶,伴隨著火盆里“嗶嗶啵啵”地碳聲,上下五千年的英雄人物、奇聞軼事,便在說書人的嘴里娓娓道來。
嘿,那叫一個有意思喲!
一坐大半天,愣是半點都不乏。
有些上年紀的老聽眾,實在熬不住,便整場垂頭瞌睡。
奇怪的是,他卻能不失時機地在節骨眼兒上叫聲好,然后低下頭繼續瞌睡。
你說他真睡著了沒?
熟悉的場子,熟悉的味道,多少人心中的回憶。
然而,車輪滾滾,歷史前行,加之不同地界,不同做派。
它也只能成為回憶了。
津城水陸交匯,南來北往,多得是市井之氣。
而四九城,則是天子腳下,皇氣照拂,多得是家國天下的大氣。
最直接的,聽聽出租車師傅跟你嘮什么,就明白了。
曲藝界藝人當中,同樣如此。
相聲藝人上臺使活,兩地的包袱風格,同樣能明顯聽得出來。
等金爺過完了嘴癮,郭德剛連忙上前。
“老爹,這些雜事兒呀,可不能再讓您操心了,都有我們晚輩來鋪排呢。”
江湖人一點即透,金爺明白了。
但他并不倔:“哈哈哈,好!”
只要有場子能耍耍活兒,其他的都不重要。
唐云風站在旁邊,不說話,但心中了然。
將士的最高榮譽,是戰死沙場。
藝人的最好安慰,便是不離開舞臺。
那是活下去,活得有勁兒的動力。
唐云風正琢磨著,郭德剛卻對他交待道:“少爺,我今晚就得走,往后這邊你也得多照應,尤其是你師爺,你可得照顧好嘍。”
這消息倒是突然。
唐云風拱手應道:“好的,師父,您放心,我理會的。”
“哈哈哈,我身子骨可硬朗著呢,不需要照顧。”金爺笑道。
郭德剛關心道:“我擔心的就是這個,老爹,您這都七十六了,指點指點晚輩便成,可不許賴在臺上不下來。”
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金爺在津城自己的書場里演出時,那都是一說兩個半鐘的活。
半點都不服老。
此刻話已點明,金爺這應聲還真猶豫了。
唐云風笑道:“師父您放心,師爺不下臺,我就把椅子給他撤嘍。”
“哈哈哈,臭小子,你敢!”
爺仨正樂著,王慧突然打門外進來。
“呀,你們都在吶,我說怎么門開著呢?”
“老爺子,您這精神頭可太好了。”
“師娘辛苦!”
打完招呼,王慧朝門外喊道:“辛苦大家把東西往里搬,手腳輕點,別磕壞嘍。”
唐云風這才發現,門口不知何時來了一輛大卡車,師傅們正搭著手往下卸運桌椅、板材。
郭德剛問道:“慧兒,東西都買回來了?”
“嗯,都齊了,搭舞臺的師傅也請了回來。”
這邊交給王慧張羅,師徒倆扶著金爺回到了天橋園子。
休息室里,郭德剛正在向金爺請教,開書場的經驗。
這方便,老爺子可絕對是行家里手。
打小,他父親便是黏箔,也就是開書館的人。
正因如此,他才入得曲藝行,一混就是一輩子。
倆老聊得熱鬧,旁邊的唐云風照應著茶水,心思同樣琢磨開了。
不得不說。
這對于自己來說,是個好消息。
傳統手藝,離開了舞臺,沒有能練得出來的。
自己跟師父學習評書,已然有些日子。
梁子、柁子、扣子、書道兒等等各種基本門道,也都略知一二。
但也僅僅是初步掌握了,再往上便不是靠學能行的。
那得練。
光說不練假把式。
相聲也好,評書也罷,易學難精,最后能耐的高低都在于此。
現在德蕓書館一開,那自己不是正好么?
而且就相聲手藝來說,它可是一門土匪式的藝術。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不從此路過,也得留下一點買路財。
縱觀相聲門的名家大蔓兒,無一不是博學多精,肚囊寬的人物。
甭管什么藝術,都拿來借鑒、運用,這才能闖出自己偌大的名頭。
這條路子不用懷疑,這是相聲名家的必走之路。
到了唐云風自己這里。
口技、評書,正是其中的強大助力。
但口技還好,他有機會,便能借相聲舞臺使活練手。
可評書不行。
即便它的舞臺,比相聲舞臺還要簡單。
但它的演出氛圍,可就太講究了。
一段相聲,一段評書的表演,根本不可能。
前后一搭,唐云風琢磨得很明白。
德蕓書館,自己得上,而且還得使出彩兒來。
最簡單粗暴的辦法,便是開自己的新書。
生書熟戲,聽不膩的曲藝。
不過,新人開新書,里面的講究更多,這得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