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清醒場中醉，淚酒入喉飄然回。
唐云風送完未來經紀人李富貴上車，這才回到廣德樓園子。
時間已然是半下午，午場的演出早已開始。
現在的園子里，只剩下小岳、三哥、燒餅三組青年隊成員。
三哥的中場，小岳的攢底，倒二的機會留待串場演員。
燒餅搭著劉吉，也早沒了攢開場的機會。
因為鶴字科的學員們，已經不斷有人在三個園子里陸續登臺。
開場是屬于他們的。
新人加入，甭管手藝高低，演員隊伍是一天天在擴大。
兩相一對比，唐云風知道，這世的德蕓社，發展速度加快了不少。
這是他自己所希望看到的。
當然，凡事利弊均相隨而至。
火車跑得快，全憑車頭帶。
作為最大車頭的班主郭德剛，身上的壓力自然與日俱增。
現在別說演出，忙得連家都沒得回。
照這么個整法，也不知道郭汾羊還有沒有出生的機會？
可憐的師娘！
再等等吧，等班子里的名片多出幾張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唐云風一進門，一位半熟不熟的人迎了上來。
正是走后門，剛入班的李賀東。
師父師娘倆口子，可真是把這幫弟子當兒子看待。
那天晚上，自己剛把李家兄弟的大概情況一說，師娘半點沒有猶豫，直接點了頭。
這不，轉眼工夫，人便進了班子。
貧富不論，好歹讓兄弟倆有了個正經營生。
所以說，一切的回報，必然是有原因的。
好的如此，壞的也是。
李賀東見到唐云風，直接眼睛冒光。
這是自己偶像到了。
入班之前，聽哥哥李蕓杰說過不少。
入班之后，相聲班里更少不了大師兄的話題。
崇拜他的人，可著實不少。
李賀東的傷比三哥可嚴重多了，就這么掛著石膏干瞅著。
這德性，讓唐云風很是無奈。
真是邪了門了，怎么時不時的，總有大老爺們，用這種眼神看自己。
他笑罵道：“可能我打不過你，但我會反抗的。”
李賀東一愣，大師兄在說什么？
不過，他知道自己失禮了。
趕緊點頭見禮：“師哥辛苦！”
道行太底，聊天都少了些樂趣。
不過，李賀東的眼神里不見戾氣，態度也很真誠，這讓唐云風很滿意。
果然，環境造就人。
德蕓社跟他以前混的街頭，完全是兩個世界。
外面是幺三喝四，你追我砍，靠拳頭生存。
班子里卻只有規矩，只有手藝，憑能耐生存。
能學好就好。
唐云風笑問道：“怎么樣，在班子里呆得習慣嗎？”
“習慣，這里很好。”李賀東很興奮，旋即又訕訕道，“就是，就是功課跟不上。”
他現在完全明白了，為什么大師兄說自己考試過不了，得走后門才成。
學習難，考核難，沒一樣能用得上拳頭的。
不過，好歹他還是知道的，至少在這里呆著，心里踏實。
唐云風點頭笑道：“這很正常，學禮、學德、學藝，沒有一樣輕松的，你自己得踏實一點，以后你就知道好了。”
李賀東聽不懂，但他很認真的點頭。
旋即又道：“多謝師哥成全！”
誰料，唐云風卻揮手，認真道：“你這話不對，成全你的人是師父和師娘，你得感謝他們，明白嗎？”
“我明白了，師哥！”李賀東又半懂不懂的點頭。
不管這家伙真懂假懂，唐云風不再管李賀東，抬步往里走。
只是心里有些小遺憾。
東哥來了，謝京卻跟著謝先生去了湖廣園子坐鎮。
這緣分，還真玄乎。
不然，手藝搭不上，眼神對上了也好哇，省得到時自己牽線配對，再添神棍之名。
轉過一道彎，唐云風便瞧見三哥和李蕓杰。
他今天來園子里，可不只是為了照應后臺的。
李蕓杰眼尖，一見唐云風，趕緊見禮：“師哥辛苦！”
“師哥辛苦！”三哥跟著見禮，只是聲音低沉，顯然心情不佳。
對于藝人來說，他這狀態可不對頭。
像郭德剛和于慊這些老藝人，能分得清臺上臺下。
但小輩的道行，可遠沒到這定力。
唐云風突然一臉驚訝道：“呀，三哥，你的鼻子歪了。”
三哥一聽，同樣吃驚，趕緊轉身對著旁邊的化妝鏡一個勁的瞧。
半晌，他疑惑道：“師哥，這沒歪呀？”
唐云風沒好氣的罵道：“沒歪嗎，那你這副要死不死的樣子算怎么回事，你就這樣上臺使活？”
“沒有，上臺好著呢，不信，您問蕓杰。”三哥狡辯道。
說完，還不斷拿眼睛刮自己的搭檔。
可李蕓杰是誰，那是唐云風的粉絲。
“不，師哥，他這兩天確實不對勁。”李蕓杰認真道。
瞧著自己搭檔，半點掩護都不幫自己打，三哥氣得鼻子更歪了。
一雙眼睛睜得跟牛眼似的，瞪著李蕓杰。
唐云風悠悠道：“你瞅啥，他弟弟的拳頭可不比你軟。”
三哥直接就慫了。
當然不是怕東哥，比拳頭他可從來不怕誰。
呃，拳擊隊的除外。
而是見大師兄眼神不善，確實動了氣，這比拳頭更厲害。
三哥直接賠笑道：“嘿嘿，師哥，您消消氣兒，我不是最近有點煩么？”
中場已經演完，唐云風干脆一屁股坐下來，招呼倆人也坐下。
“說來聽聽，煩什么？”
“師哥，咱可先說好，我說了您可不許打我。”三哥訕笑道。
唐云風掃了他一眼，道：“三哥，我打你，其實跟你說什么沒多大關系，你沒發現？”
“噗”李蕓杰頓時笑噴。
可三哥卻傻眼了，完全無言以對。
再仔細一想，心中頓時委屈不已。
因為大師兄說得是實話。
這不公平。
唐云風意有所指的笑道：“所以你應該清楚怎么說了吧？”
“清楚，明白！”三哥趕緊點頭。
他心里直接把原本想說的第一點，略過。
第一點是什么內容？
當然是大師兄交待李蕓杰，監督自己的那二十條不許嘍。
就大師兄眼前這豪橫態度，他清楚，但凡自己敢提上一句半句，討價還價，指定免不得了挨打的下場。
唉，命苦，說第二條吧。
三哥認真道：“師哥，我最近上臺不得勁吶，您看看小岳現在不得了，攢底攢得不錯，捧他的觀眾越來越多。就連燒餅現在也在起勢，就我，到我這兒，啥也沒有，唉。”
這是個正經問題，唐云風一聽便明白。
旋即笑道：“其實你和蕓杰的底子都不錯，不比他們差，所以你們琢磨過這是什么原因嗎？”
“風格！”
唐云風話音剛落，倆人幾乎異口同聲的答道。
不錯，這哥倆都是聰明人，也確實琢磨過這回事。
唐云風繼續笑問道：“那你們覺得該往哪個方向走？”
這下倆人同時搖頭。
沒答案是正常的，有答案的話，三哥也不至于發愁。
唐云風沒有意外，嘴里不說話，反而提筆在紙上寫下一個字，展示給三哥和李蕓杰看。
“愣？”倆人異口同聲的念道。
旋即四眼相對，眉頭緊鎖，腦子里也琢磨開了。
唐云風還有事情要忙，沒那么多時間等待。
直接稍微點撥道：“對，祖師爺和相聲門前輩，一直傳給我們‘帥賣怪壞’四種表演風格，但現在時代不同了，我們可以根據實際情況做一些小分支的擴散。”
“小岳的萌賤就是這樣，恰好這是他打骨子里透出來的，更難得的他還能其表演出來了，所以他火是遲早的事情。而你的愣也是打骨子透出來的，那接下來，就看你能不能將其表演出來了。”
“要真能將這個‘愣’字摸透，火不火我不清楚，但至少班子里一定有你的位置。當然了，臺上使活，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想出效果，除了逗哏的表演到位，蕓杰你的活也得量得精準。你倆配合得好，這是最起碼的要求，所以這是你們倆人的事情。”
話已說透，唐云風在倆人愣神中，直接起身朝外走。
先醒過神來的三哥喊道：“師哥，您再講兩句吶，我要怎么做？”
唐云風頭也沒回道：“自己先動腦子！”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才是最好、最合適的。
當然，到最后的底，自然有他來幫忙兜了。
這才多大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