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嚴歌玲所說的東西,于東并不意外。美國的那一套流程化東西,跟國內向來不同。
事實上,美國也不能代表國外。在文學范疇上,美國的歷史實在太短,跟法國、俄國、德國這些國家完全不能比擬。
如果現在在國內找一個搞文學的人來問,喜歡哪個作家,一般說的都是上面這三個國家的人,再有可能就是意大利、西班牙、霓虹這類,提到美國就比較少了。
當然,還有一個不得不提的就是拉美。
這些年魔幻現實主義逐漸被大眾所知,像加西亞·馬爾克斯以及魯爾福這些拉美作家也在國內有不少擁躉。
有人說美國是文學荒漠,這話未免有些過頭,回望歷史,美國也出過不少好作家。比如國內作家很喜歡的福克納、海明威、歐亨利這些。
嚴歌玲中后期作品變得越來越通俗、模式化,其實跟她在美國的經歷有很大關系。
一方面她受這一套寫作思想影響,覺得通過流程化的訓練就可以寫出好的作品。另一方面,這段時間她受金錢所苦,作品上自然尋求一些通俗性的東西。
后來賣了版權,當了編劇,也就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于東,你聽了格飛和嚴歌玲兩位老師的見解之后,有什么想法么?”
于東轉頭看去,說話的是孫甘路。
孫甘路其實是看到現場氣氛有些冷淡了,就想要找個人把話頭重新挑起來。他之所以選擇于東,是因為今天上午的偶遇,讓他對于東產生了一些興趣。
再者,于東是這里最年輕的,也好說話些。
“我覺得美國的這套流程,是有可取之處的。”于東沒有退避,直接說了自己的觀點。
另一頭一個年輕人說道:“那意思就是還有不可取之處了?”
于東看向說話那個年輕人,回憶了一下對方的信息。這人叫周南,具體哪里人不清楚,但肯定不是本地人,他就屬于那種跑到上滬找機會等著成名的作家。
他問這話,聽起來有點像是摳字眼,不太友好。不過大家都沒覺得有什么,年輕人嘛,各抒己見、激昂文字也不是什么壞事情。
于東皺了皺眉頭,繼續往下說:“也不是說有不可取之處,只不過這種方法是有局限性的。美國人想要寫出好故事,所以弄出的這些訓練方式都是為了故事服務的。但各位也知道,文學則并非全看故事如何,更多地還是一種視角、一種態度、一種思維方式。”
“故事也并非不重要吧,故事不寫好,怎么展現視角、態度和思維方式呢?”周南又說。
于東看了周南一眼,沒有理會,他已經確定了,這家伙就在硬抬杠。自己明明說的是“文學并非全看故事如何”,到周南那里就變成了“故事不重要”之說。
他繼續看著孫甘路他們說道:“聽到美國的這種訓練方式,可能不少人心里在想,這不就是通俗文學的創造模式么?”
聽到于東這話,不少人都點了點頭,顯然是他們的心思被于東說中了。
于東又繼續說道,“但是不能不承認,通俗文學也是文學。通俗文學在于故事性,在于能讓更多的讀者看懂,產生共鳴,寓教于樂。而且純文學未必不能順便顧一下故事,如果不做訓練,文學的表達就會出現問題,文學的態度也有可能會產生偏差。所以我說,嚴歌玲老師說的這些是有可取性的。”
其實于東還有些話沒說,他其實想說的是,大家不要戴著有色眼鏡去看通俗小說,純文學作家未必不可以寫通俗小說。
既然通俗小說可以寓教于樂,那作家們多一點社會責任感,向更廣大讀者傳達一些正面的東西,難道不可以么?
如果一味地追求態度、視角、思維方式,最終造成的結果肯定就是曲高和寡,并造成很多人的誤解。
之前嚴肅文學這個說法被提出來的時候,一部分純文學作家對這些嚴肅文學也是多有指責。認為嚴肅文學作家過多關注當下的社會現象和政府活動,忽略了人自身的根本。
等到時代變化之后,這些嚴肅文學就會被遺棄在角落里面。(在很多作家眼中,嚴肅文學和純文學是分開的,嚴肅文學更關注時代的社會現象,偏重政治)
但是于東認為,作為生活在本時代的人,不論你是寫純文學,還是嚴肅文學,又或者是通俗文學,是不可能抹去時代烙印的。
而且有時候,嚴肅文學和純文學也沒人能夠分得開,界限這種東西本來就是每個人自己定的。
于東還有一點沒說,那就是他認為如果過度相信美國的這種流程化訓練,勢必會產生模式化的作品,對作者的文學思考是有阻礙作用的。
而他之所以沒有說太多,也是考慮到今天這個場合不太合適。
其實即便他只說了這些,現場也有一些人心里有意見。
畢竟于東最年輕,發表的作品也少,這就讓某一些人感到不舒服了。
他們大概在想,于東一個毛頭小子憑什么站出來指點江山,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之前杠了于東兩句的周南正是這樣想的,特別是看到于東后來不理他,心里就更有怨言。
只不過他正準備開口挑于東毛病,另一邊格飛忽然開口道:“于東的說法我很贊同,美國的這種培養方式確實是有可取的地方。至少大量的閱讀和大量的寫作,跟我們之前所主張的東西并沒有什么不同。總不能作家們就靠著一支筆,天天自己鉆研著到底寫什么,那就會陷入誰都能寫又誰都不能寫的尷尬境地。”
見格飛站出來支持于東,周南張了張嘴,最終沒有鼓起勇氣再說什么。他可以得罪于東,卻不敢去得罪格飛。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程永興笑著說道,“其實不管怎么樣,能多一種思路是好事情。我倒是希望咱們國內的作家們能夠多做一些嘗試,文學不會是一成不變的。有句話說得好,只有變才是不變的。我們收獲其實一直以來尋求的也是變,所以希望大家以后能夠多支持,讓我們在變的道路上找到屬于我們的方向。”
程永興說話的時候,嚴歌玲一直在關注于東這邊。剛才于東說的這些,讓她有些觸動。而且于東在聽到美國那邊的寫作培養方式的時候,反應明顯跟其他人不太相同,似乎是他很了解這些東西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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