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達室擺了書的事情,于東第二天就知道了,他路過學校門口的時候,周大爺還請他進去看。
一開始看到架子上顯眼位置擺的多是科幻雜志和單行本,于東還有些奇怪,等他聽說這個主意是曲愛國提的,也就覺得合理了。
曲愛國這小子心眼確實多。
周大爺把曲愛國一頓夸,于東卻知道這小子的小心思。
無非就是想要占領宣傳高地,讓他們黃瓜園科幻協會在傳達室這里取得主導性。
六月底,驕陽似火。
原定于上周四的寫作課因為恰好趕上端午節,所以延遲到了周日。
學校把周日挪出來,硬生生給學生們湊了兩天半假期。
剛過了兩天半的清閑日子,又要上一整天課,加上天氣很熱,教室里的電風扇轉動實在無力,稍坐遠點都感覺不到風,所以學生們精神狀態都不太好。
而且這周的寫作課又是散文訓練,他們也覺得有些無聊。
于東看著學生們的狀態,用書敲了敲桌子:“是不是覺得天天寫散文,有些沒意思?”
“是啊,于老師,怎么總是散文訓練啊,我們光是命題散文訓練都做了多少周了,要不咱們寫寫小品或者劇本,再不然話劇也行啊。”
“對啊,一學期都要過去了,我們都還沒碰劇本,老是寫散文,有什么意思。”
學生們唉聲嘆氣,觀點基本統一,他們對散文訓練頗有意見,覺得老是做散文訓練卻不碰劇本,一點意思都沒有。
讓學生們嚷了一會兒,于東拍了拍腦袋說道:“我也想讓你們早點碰劇本,但是你們不爭氣啊。”
說著他將之前學生們交上來的散文作業拿了出來,“你們自己看看,寫了一個學期散文,就寫成這樣?”
于東從中間找了一份出來,直接點名:“季成科,大家都說散文就是美文,但是我從你這散文——姑且叫它散文吧,我在這篇散文中間是一點沒看到美在哪里。我數了數,這篇散文三千多字,卻用了五十多個成語,十七八個典故。你以為散文是在玩成語接龍么?”
季成科被點了名,本想爭辯幾句,于東卻沒給他機會,繼續點了下個名字:“汪海臨,你寫的是什么,小學生日記?還是想要模仿《荷塘月色》?你晚上不睡覺出去看了個月亮,然后呢,草窟窿很黑,蚊子很多?你表達了什么?”
“賈章軻。”于東又拿起賈章軻的作業,想了想,說:“寫得還行。”
隨后又繼續點名。
除了賈章軻,整個戲創班學生們的作業都被于東批得體無完膚。
而且今天于東說話很重,一點都沒留情面。
這是這學期以來從未有過的,以往于東如果要教他們什么,都是語氣溫和,迂回前行的,一般不會讓學生感覺難堪。
其實于東憋了很久了,這些學生的底子按說還算不錯,但是他們卻一點都沉不下心來,自己教了一個學期,大多數都沒有明顯進步。
之前上課的時候就出過一件事情,有學生利用上課時間寫小品文、劇本抑或是小說,只留一點點時間放在散文訓練上面,作業也是草草了事。
他們根本就沒有把心思放在散文上面去。
不止一次,有學生讓于東給他們聊聊小說。因為于東的小說很出名,他們希望于東能把自己寫小說的經驗傳授給他們,不過于東每次都是直接拒絕。
被于東劈頭蓋臉一頓批,學生們也都低著頭不敢吱聲。
開玩笑,于東是什么人?
不提他寫的那些小說,光是他燕師大中文系畢業生這層身份就足以壓住他們。
對于想去中文系的學生來說,國內有兩個中文系是他們夢想中的殿堂,就是燕大中文系和燕師大中文系。
單單中文系來說,震旦大學在這兩所學校面前都完全不夠打的。
人家能到金藝來叫戲創,簡直是教學扶貧。
所以對于于東的批評,他們是一點脾氣都沒有。
而且于東說的這些也都不是無的放矢,全都切中要害。
教室里靜了好一會兒,于東再次開口,“這周是自由訓練,你們自己開始,如果有疑問就過來問我,下周考試,命題散文。”
于東冷著臉剛說完,程硯秋忽然出現在門口,朝他招了招手。
看到程硯秋,于東露出笑容,走了出去。
看到于東走出去,戲創的學生們齊齊松了口氣,于老師平時不罵人,這突然發飆給人的壓力也太大了。
他們又看了看門口站著的程硯秋,她經常來找于東,所以學生們都認識她,還知道她是學校的聲樂老師。
“程老師啊,程老師,以后多來探探班吧,看看于老師這變臉……”
門外的程硯秋伸頭看了看教室里面,笑著說道,“今天氣氛好像不太對啊。”
“學生們做了點錯事,我稍微講了幾句,你怎么來了?”
“我這邊課剛結束,路過這邊來看看。還有,我從家里給你帶了點粽子,昨天就想給你的,沒找到機會,粽子被我泡在水里,再不吃要壞了。”
還沒等于東回答,程硯秋又說:“是肉粽哦。”
“你們家不是……”
“我跟我媽說要吃肉粽,她就包了幾個。”程硯秋笑了笑,“你先上課吧,等午休的時候再去拿吧。”
于東點點頭,“好。”
等到程硯秋走后,于東又回到教室,重新恢復了一張冷臉。
中午的時候,于東去找程硯秋拿了粽子。
之前跟程硯秋聊天的時候,他提過自己端午不回家,所以程硯秋就把這事記了下來。
她家不吃肉粽,每年都是白粽蘸糖,不過她媽媽包的肉粽還挺好吃,用的還是鮮肉,咸淡適中,肥瘦相間,吃起來也不會膩。
只是她拿得太多,足有八個,這天氣粽子擱不住,泡涼水里也不好使,所以于東當天的午飯和晚飯都被粽子承包了。
晚上于東跟程硯秋約好一起出去“喂蚊子”,聽說于東一天就把八個粽子吃完,不禁感慨,“你這么喜歡吃粽子啊,過兩天我回去再讓我媽多包幾個吧。”
于東連忙轉移話題:“對了,你們音樂系的教學大樓聽說是改成了演藝教學大樓?”
程硯秋點點頭:“是啊,不過也只是暫時改成這個,等到以后演藝教學大樓落成之后,還要改回去的。而且現在也沒有戲劇系的學生在里面上課,跟以前一樣,沒什么變化。”
說話間,兩人倒已經走到演藝教學大樓跟前。
他們之前出來喂過不少次蚊子,也路過不少次演藝教學大樓,不過從來沒有進去過。
這次于東忽然提到,程硯秋來了興致,拉著于東朝樓里走,“你不是挺好奇的么,我帶你上去看看。”
走到一半的時候,程硯秋忽然反應過來,連忙又放開于東的手。
她的手還沒收回去,卻已經被于東反過來一把抓住。
于東這一拉,像是給程硯秋施了定身咒,讓她整個人都僵住了。教室里的燈光昏昏黃黃的,撒在外面的這部分又隱藏在月光和樹影之中,程硯秋的臉也是一半在樹影里,一半在月光下。
樹影下的半張臉看不清楚,月光下的那半張臉已經快紅透。
這些天,兩人經常一起出來喂蚊子,走在一起時距離也越來越近。剛才程硯秋還在想,如果再近會近到什么樣子呢?卻沒想到這會兒已經牽了手。
于東笑盈盈地捏了捏程硯秋的手,平時感覺她的手挺大,手指細長,現在一把握住之后,卻感覺她的手小小的。
“你很熱么?”
“嗯……啊?”
于東笑了笑,拉著她朝教學樓里走,一邊走又一邊問:“你平時上專業課在哪個教室?”
晚上的演藝教學大樓還挺熱鬧的,時而能夠聽到各種樂器的聲音,于東能分得清是管樂還是弦樂,卻分不清具體是什么樂器。
程硯秋還恍如夢中,被于東拉著,慢慢地往前走,連他問了什么都沒聽清楚。
上了二樓,迎面正好過來兩個女生,看到于東拉著程硯秋的手,像是看到了什么大八卦,她們因為驚訝而張大的嘴巴,能夠塞得下兩個雞蛋。
“于老師,程老師好。”
驚訝過后,她們還是跟于東他們打了個招呼。
“同學們好啊。”于東笑著回道。
等到于東拉著程硯秋走遠,兩個女學生激動得四腳亂蹦。
“看到了么?看到了么?”
“看到了,看到了。拉手了,拉手了。”
“我就說程老師這么漂亮,肯定眼光很高,沒想到是于老師唉。”
其中一個女生雙手捂在胸口,“嗚……他們兩個站一起,真的好好看啊。”
另一個女生點頭如啄米,“是啊,是啊,你看到了么,程老師臉好紅啊。”
走了一會兒,路過琴房,于東對程硯秋說,“你們琴房好像關門了,你有鑰匙么?”
程硯秋這會兒緩過來不少,也終于敢抬頭看于東,只不過臉還是紅撲撲的。于東看得有趣,之前她那么主動,現在拉個手反應卻這么強烈。
“你要鑰匙干什么?”
“你不是主修鋼琴的么?教教我唄。”
“鋼琴很難的。”
于東笑著拍了拍胸脯,“請相信我的音樂天賦。”
看到于東的自信模樣,程硯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松開于東的手走到門前,輕輕一推,琴房的門就開了。
于東驚訝道:“你們琴房晚上不關門?”
“不是不關門,只是還沒到點,過一會兒樓管會過來關門的,現在這會兒學生都可以來練琴,只不過今天恰好沒人罷了。”
說著,程硯秋進了琴房,摸索著把燈打開。
這個琴房很簡單,墻上掛著一些鋼琴家的畫像,中間擺著一臺鋼琴。
于東是第一次進到琴房,好奇地四下看了看,只不過確實也沒什么好看的。
程硯秋已經坐到鋼琴前面,她拍了拍凳子,“你不是要學鋼琴么?”
“來了,程老師。”于東緊挨著程硯秋坐下,“咱們的教學要開始了么?”
程硯秋點點頭,“先說說一些基本的東西,這是一架最常見的鋼琴,有八十八個琴鍵,其中五十二個白健,三十六個黑鍵……”
“停停停,程老師,這樣教要教到什么時候,有沒有什么速成的辦法?比如說,快速跟你四手聯彈。”
程硯秋被于東給氣笑了,“那你有沒有辦法,讓你們戲創班的學生不練散文,直接寫劇本?我可是聽說了,你今天把他們批得很慘,好幾個女生差點都哭了。”
“呦呵,這群不肖徒還告我黑狀?”
“人家只是如實稟告,那你還要不要速成了?”
“速成就算了,要不你給我彈一個吧,我聽聽你水平怎么樣,夠不夠教我。”
程硯秋白了于東一眼,“彈個什么曲子?”
于東想了想,說:“有什么比較難的,可以體現技術的。”
“拉三可以么?”
“拉三算了,太長了。”
“你還知道拉三?”程硯秋一臉驚訝地看著于東。
“你不要用這種看樂盲的表情看我,我跟你說過,要相信我的天賦。”
“行,那你說彈什么?”
于東想了半天,沒想到什么合適的曲子,事實上他知道的鋼琴曲也沒多少,都是那些經典名曲,什么《致愛麗絲》、《悲愴》、《月光》之類的。
程硯秋點了點頭,“那我就隨便彈吧。”
“嗯。”
程硯秋吸了口氣,先是隨便彈了幾個音,隨后就起了范。
于東原本以為她會彈一首有些難度的曲子,卻沒想到曲子聽起來很輕快,也很簡單,有些耳熟,卻又叫不出名字來。
曲子很流暢,像是一道小溪淌過森林,偶然間一片樹葉落到其中,在緩緩的溪流中漾起一圈圈水紋,隨后樹葉跟著溪流繼續往前,隨著地勢波動起伏。
等到程硯秋彈完,于東還沒反應過來,因為實在太短了。
“完了?”
“完了。”
“這曲子叫什么?”
“你不是有天賦么,這曲子都不知道?”程硯秋笑兮兮地說了一句,隨后起身,“今天教學結束,走了。”
于東跟在后面攆她,“這曲子到底叫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