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程硯秋家,不到一會兒,兩人就上了安仁街,因為時間不算太晚,他們也不急著回去,便拉著手慢悠悠地散起步來。
安仁街晚上還開著的店比白天要少很多,大多都是餐飲類的店。像是一些賣飾品的雜貨店,這會兒已然關了門,因為這邊的夜市還沒起來。
九月底的晚上涼風輕拂,體感舒適,于東中午喝的那些酒這會兒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吹了吹風,身心一起舒暢起來。
走了一會兒,程硯秋看到一個書店,便掙開他的手,跑到書店跟前。
說是書店,其實更像書攤,里外加起來應該也不到十個平方。
老板正端著個瓷缸吃飯,看到有客人來了,猛咽了兩口,起身笑道:“姑娘,看書呢?還是雜志?”
程硯秋笑道:“隨便看看。”
客人總是說隨便看看,但是老板卻不能隨便,所以他主動推薦起來,“新來了幾本瓊遙的書,《在水一方》《庭院深深》《青青河邊草》這幾本都是,里面的故事一個比一個感人,我一個大男人看了也忍不住落淚。”
老板看程硯秋對瓊遙不為所動,再觀察了一下她的氣質,又推薦道:“這本《夢里花落知多少》,還有這本《撒哈拉的故事》都很好看,三毛的作品文筆細膩,很有詩意。”
程硯秋依舊沒有反應,倒是兀自從攤子上拿起一本《生化危機》。
老板見她拿起《生化危機》,撓了撓頭,這姑娘看著像個文藝女青年,怎么喜歡這類書。
不過既然客人喜歡,他也不多問,笑著說道:“姑娘,你可真會選,最近賣得最好的就是這本《生化危機》,是科幻大王于東的新作,在美國已經賣了上千萬本。”
“科幻大王?”程硯秋揚起了嘴角,看向旁邊的于東。
于東聳了聳肩,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也沒在意,書攤老板嘛,不給作者安上幾個厲害的頭銜,怎么把書賣出去?
只不過這書一看就是盜版,雖然封面排版跟正版一樣,但是印刷和紙質都差了一大截,連裁邊都不整齊。
老板注意到兩人的眼神交流,又指著《白鹿原》向于東推薦,“先生,除了《生化危機》,最近賣得最好的就是這本《白鹿原》,這可是文學巨著,你看看就知道了。”
雖然老板嘴上說著文學巨著,但是眼神卻別有意味:男人都懂。
于東看了眼《白鹿原》,也是盜版。
“老板,科幻大王是什么意思?這作者姓王么?是不是還有個科幻小王?”程硯秋笑呵呵地問道。
老板表情一滯,“姑娘你可真會開玩笑,我不是跟你說了么,這作者叫于東,不姓王,只是因為他現在在科幻小說界最出名,所以叫他科幻大王。”
于東笑了笑,這老板脾氣還挺好,竟然一板一眼地給程硯秋解釋。不過程硯秋這么皮,于東倒是沒想到。
程硯秋又拿起一本《最后一個匈奴》,問:“老板,這書也賣得很好么?”
“好啊。”老板笑道:“特別好賣。”
“這個呢?”程硯秋這次拿起的是《平凡的世界》。
“最近一般,去年年底特別好賣,路謠不是去世了么?讀者們都很懷念他。”
程硯秋點點頭,最后拿起一本《大眾電影》,“拿本這個。”
“好嘞,姑娘我給你找個袋子。”
雖然程硯秋只買一本雜志,不過老板還是挺高興的,原本他看這姑娘問來問去不像是要買書的樣子。
買好東西后,兩人走了一段,于東問:“怎么買了本《大眾電影》,想看電影了么?”
“想買本小說,但是他那都是盜版。雜志倒是沒問題,而且這雜志封面很好看,不是么?”
于東看了看《大眾電影》的封面,一個不太認識的女明星。
“一般吧,沒你好看。”
“油嘴滑舌。”
運動會過后沒幾天就到國慶了,于東沒有回家,因為吉米過來跟他聊小說集的事情。
之前《軟刀》上映之后,就有不止一個出版社提出要幫于東這兩年的幾篇中短篇小說放一起出個小說集。
當時因為《生化危機》、《一天》、《第二世界》在忙著出版,吉米的意思是先等等,現在《生化危機》的第一波熱潮已經過去,也正是時候考慮這事了。
這次的小說集,準備收錄除了《混沌日記》之外所有于東在《收獲》和《鐘山》上發表的小說。
“我篩選了一下,最值得選擇的是人民文學出版社跟川省人民出版社兩家,后者跟我們也是老合作了,不過名氣比不上人民文學出版社,但是人民文學出版社未必能接受版稅,即便接受應該也給不了太高。”吉米分析道。
“人民文學出版社那邊你已經接觸了?”
“打過一次電話,因為你的《向西》要在《當代》發表,所以聊起來還是很順暢的,只是提到版稅,他們還是不太習慣。”
“不習慣也是正常,他們也沒干過。”
吉米點頭:“是啊,現在全國按照版稅出書的也就兩個作家,一個是你,另一個是王碩,而且王碩的版稅點還沒你高。”
于東的版稅點能比王碩高,不是因為名氣比王碩大,而是因為有吉米這個專業的經紀人,他總有辦法把版稅點談得更高。
“這兩個出版社我覺得都行,你看著談吧。”
“好,小說集的名字,小說的順序你有什么意見么?這些東西雖然后面還要談,不過如果你有想法最好先告訴我,我好提前跟他們說。”
于東皺眉想了想,小說集的名字一般情況都是直接用里面某部小說的名字。
后羿,寡婦之死,呂秀蘭,補天,這幾個名字似乎也就補天稍微好些,而且《補天》還是他的小說處女作,算是比較應景吧。
“書名我偏向于用補天,至于順序,我沒什么意見。”
“好,我記下了。國慶之后我就去趟燕京,去人民文學出版社那邊好好聊聊。如果能把版稅這個問題聊清楚,我個人更叫偏向于給人民文學出版社。”
說完了正事,吉米又笑瞇瞇地問道:“東,《生化危機》第二部到底什么時候出來啊?讀者們可都嗷嗷待哺,等你的新書出來。”
“我最近不是在弄《深空》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深空》要寫,《生化危機》也不能落下啊,咱們兩手抓,兩手都要硬。最主要的是,第二部一出來,它就是實打實的系列作品了,這對以后我們賣游戲版權非常有幫助。”
于東瞥了他一眼,“小吉吉,我……”
“我已經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吉吉。”
于東點點頭:“好,大吉吉。”
“這就好聽多了。”
“嗯,大吉吉先生,我建議你不要死逮著我一個人的羊毛薅,現在你手底下作者也有不少,沒事多去催催他們的稿子,給他們提提勁。”說著,于東指了指樓上:“老畢現在懶得很,自從他媳婦來了之后,創作激情直線下降,好不容易空出點時間,就去找馮明他們打牌。還有老胡,天天跟我念叨說手寫字太累,想要買臺計算機打字。其實他哪里是嫌打字慢,純粹是想感受一下高科技。”
吉米笑道:“老胡那事好解決,回頭我給他弄臺計算機就是,反正以后都從他稿酬提成里面扣。也不怕他沒壓力,我給他算利息,也不高,收他五六個點,每年光是利息就好幾百塊,他保證有緊迫感。至于畢飛雨,那我真沒辦法,還得靠你監督。”
“他現在不住這邊,我也監督不上啊。”
吉米托著下巴想了想,開口道:“行,這事我去跟他聊。”
于東不知道吉米怎么跟畢飛雨聊的,但是自從吉米去找過他之后,他的創作激情猛然增長不少,天天也不打牌了,馮明他們幾個拽都拽不來他。
假期的最后一天,于東一大早就在操場碰到畢飛雨,這讓他十分驚訝。
“飛雨,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你起這么早?”
畢飛雨看了于東一眼,繼續跑步,“請不要打擾我,跑完步之后我要回去創作了。”
“嚯!最近流感嚴重,你不是中招了,腦子燒糊涂了?”于東跟在后面小跑著問道。
“賢弟啊。”畢飛雨放慢腳步,“最近為兄有些頓悟,感覺光陰飛逝,白駒過隙,人生匆匆幾十余載,正應該把握時間發揮熱情才行。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為兄以這句詩與賢弟共勉。”
說完之后,畢飛雨就加快腳步跑圈去了,跑完跟于東打了聲招呼就回去了。
后來于東才知道,吉米那天找畢飛雨跟他說,等他再在各大雜志上發表六篇小說,就幫他出小說集,如果有長篇就給他出單行本。就算沒出版社愿意出,公司那邊貼錢也幫他出。
畢飛雨現在對單行本很有執念,所以吉米這個提議對他特別有誘惑力。
跑完步后,于東回到宿舍正在洗臉,程硯秋拿著一沓信走了過來。
“來的時候,周大爺看到我,讓我把信給你帶來,沒細數,得有十幾封,給。”
于東擦了把手,接過信翻看起來,讀者、雜志社、出版社、報刊的來信都有,這些他已經習以為常,現在寄給他的信越來越多,基本上兩三天就能湊到十幾封。
而且還有不少信都寄到了《收獲》、《鐘山》和《科幻世界》,前幾天程永興還嚷嚷讓他去拿信,雜志社那邊快放不下了。
翻到后面,于東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便停了下來。
“怎么了?”程硯秋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問了一句。
于東笑著將那封信單獨抽出來,“沒什么,之前認識的一個小朋友,好久沒來信了。”
“算得上是空谷跫音。”
“看來收到這封信,你很高興。”
于東點點頭,一邊拆著信,一邊說:“我看看他來信說什么。”
他確實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阮小虎的來信了,也不知道這小子現在怎么樣,是否還在做導游。
信件不長,于東的第一反應是阮小虎的字進步不少,看來這小子這段時間至少沒少練字。
“于老師,好久不見,距離上次……”
信中,阮小虎簡單地說了自己現在的情況,他依舊在做導游,生活漸漸穩定下來,平時也有在看書。
說完自己的情況之后,阮小虎在信的最后面寫道:于老師,我帶著怯和喜兩種復雜的心情與你說個消息,前段時間我嘗試著寫了一篇小說投給《青年文學》,已經在九月份那一期發表。原本我不想告訴你,但是思來想去,又忍不住要告訴你。
信寫到這里就結束了,于東笑著搖頭,這小子既然發表了小說,有什么不好意思說的。
于東看完信后,跟程硯秋解釋道:“之前從蓉城回來的時候遇到的一個小伙子,雖然讀到高二輟學了,但是很愛讀書。他在金陵打過一段時間工,時常來我這里看書。現在他回了老家做了個導游,生活不錯,而且還在《青年文學》發了篇小說。”
程硯秋笑道:“那咱們走吧。”
“干嘛?”
“去買本《青年文學》啊,看看他寫的小說啊。”
兩人買了兩本《青年文學》,等不及回家,直接就站在報刊亭旁邊看了起來。
阮小虎用的是本名,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他的小說。而且他的小說名就叫《小虎》,即便不看作者名,于東也能認出來。
“1991年5月,小虎成為了一個小偷。”
程硯秋看到這個開頭的時候,就感覺有些熟悉,隨后想了想,似乎于東很多小說的開頭都喜歡這樣寫,看來于東這個小友受他不少影響。
小說里面,小虎高二輟學,跟一個老鄉出去打工,卻沒想到成了扒手。大多數時間,小虎都跟著老鄉到處流竄,有時候也會定點在某個地方。
后來小虎在火車站里面偷了一個“大戶”,卻發現文件袋里放的根本不是錢,而是一沓手寫的稿子。
而正是這篇稿子,讓他的人生出現了轉折點,他被這篇稿子感動,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那個老鄉另謀出路。
故事概括起來很簡單,但是小說里面關于小虎如何淪落為小偷,又如何內心掙扎,最終因為一篇手寫小說決心回頭,一步一步都寫得非常感人。
程硯秋甚至還想看看后續,她迫切想知道小虎后來如何了。
想到這里,她又看向于東,卻發現于東緊皺雙眉,心事重重。
程硯秋抓了抓于東的手:問,“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