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這次交上來的作業,有什么想要跟我說的么?”
當天的寫作課結束之后,于東將汪海臨單獨留了下來。這小子這兩次的作業實在是不太像話,上周的還稍微好點,至少是認真地在敷衍,這次倒好,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亂七八糟寫了一通。
汪海臨低著頭沒說話,顯然他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
于東把作業翻開,指著里面的內容說:“行文就不說了,錯別字就一大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學生交上來的作文。字呢,也是龍飛鳳舞,我估計這五千多字的散文你不到兩個小時就寫完了吧。”
“寫了接近三個小時呢。”汪海臨辯解道。
“有區別么?不到三個小時就能寫出五千多字的散文,汪大師,你牛哇!”于東拍了拍桌子,又將豎起的大拇指伸到汪海臨面前,“我看以后這寫作課不用我來教了,讓你汪大師來教吧。我坐底下聽聽,學習一下到底怎么才能寫這么快。”
看于東越來越生氣,汪海臨連忙認錯:“東……于老師,我知道錯了,下次作業我一定好好寫。”
“別下次了,這次的作業拿回去重新寫吧,明天吃晚飯之前交給我。”
于東這么說,汪海臨也沒敢多說,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汪海臨從于東手里接過自己的作業,滿臉的委屈,眼眶里面還含著淚水。
看他這樣子,于東皺了皺眉毛,聲音緩和下來:“最近是有什么難處,還是有其他原因?你平時雖然跳脫,但是作業這塊一直都還比較認真,這兩周是什么情況?”
“沒有。”汪海臨搖了搖頭。
“真沒有?”
“真沒有。”
于東認真盯著汪海臨看了一會兒,汪海臨卻一直低著頭,于東微微嘆了口氣,“你先回去吧。”
等到汪海臨走后,于東去讀詩會活動教室那邊找到了賈章軻。
賈章軻正跟一個小姑娘在聊詩歌,于東一過去,他猛地站起身來,憨笑道:“于老師,你來啦。”
他旁邊的小姑娘看到于東來了,也很高興,笑著打招呼,“于老師你好。”
“你好你好。”于東點頭回應了一句,然后沖賈章軻招招手,“跟我出來一趟。”
出了活動教室,于東問賈章軻,“最近汪海臨什么情況,我看他狀態不太對啊。”
“不太對么?”賈章軻撓了撓后腦勺,“沒什么特別的吧,不過他最近很忙,除了班里面還有協會的事情,他晚上回寢室還伏案寫東西。我看過幾眼,好像是在寫劇本。不過這也沒什么吧?”
確實沒什么,雖然于東建議他們不要太早寫劇本,但是學生們私底下總會偷偷寫。賈章軻也寫過,于東對此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是汪海臨會是因為寫劇本耽誤了作業么?
應該不會。
據于東所知,汪海臨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嘗試自己寫劇本,但是之前可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除非……這個劇本對他來說很重要,讓他拿出寫作業的時間來寫。
“其實……”
賈章軻猶豫了一會兒,再次開口:“還有一件事情,我覺得需要跟于老師你說一下。”
“什么事?”于東問道。
“之前有個人到我們宿舍來,讓我幫他寫個劇本,我沒同意,但是我估計他還找了其他人。”
“那人有說他是誰么?”
“他說自己叫杜楠,是一個導演委托他過來獵劇本的。我問他是哪個導演,他說要保密,要我同意寫劇本,寫完之后他才告訴我。”
于東瞇起了眼睛,“他也找了汪海臨?”
“這我不太清楚,不過看他這么賣力寫劇本,我估計十有八九是因為這事。”
“好,你先回去吧,人家女生等著呢。”
賈章軻赧然一笑:“我跟殷品翠只是普通同學。”
于東也笑了:“我問你了么?”
賈章軻逃了進去。
于東背著雙手離開讀詩會活動教室,賈章軻說的事情引起了他的重視。
根據賈章軻的描述,那人十有八九是個掮客或者騙子。
金藝雖然管得嚴,但是主要針對的是各方媒體,其他人想要混進來并非難事。
離開教學樓,于東去找到了張先,將事情跟他說了一遍。
聽過之后,張先也很重視,當即表示這事他會快速處理。
于東提醒道,“注意一點方法,不要把事情鬧大了。”
“這個我知道。”
張先的辦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把那個人給揪了出來,一番審問之后,張先了解到,那個人確實叫杜楠,之前在金陵話劇團干過一段時間。
前年他跟著下海浪潮出來做生意,前后做了好幾種營生都干得不行,后來就開始琢磨倒騰劇本。
一開始,他盯上的都是些大作家,但是知名作家根本不鳥他,他就退而求其次,開始找那些戲劇系的學生。
最近于東不是正火嘛,他就把目光盯上了金藝新開的戲創班。
杜楠的想法很簡單,忽悠幾個學生幫他寫劇本,從中挑出好的拿出去以“于東愛徒之作”的名義兜售。
假如賣不出去,他沒什么虧損。但要是真賣了出去,那可就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學生嘛,給個百八十塊錢就夠他們高興的了。甚至不用給錢,他們可巴不得有導演拍他們的劇本。
于東聽到這一切的時候,一方面是覺得這個杜楠實在可惡,另一方面也佩服張先的審訊能力。這要是沒上點手段,于東根本不信對方會交代得這么清楚。
這事也引起了學校的重視,戲劇系還為此開了個會。一番商量之后,學校頒布了一條新校規:凡戲創專業的學生,四年級之前都不可以售賣劇本,四年級之后,若要售賣劇本,也需事先跟系部匯報情況,違者開除。
這條新校規沒引起多大反響,因為戲創跟表演不同,大部分戲創的學生根本就沒想過在大四之前有人會用自己的劇本。
只有幾個知情的學生知道這條新校規為什么會出來,汪海臨看到校規的時候,發了半天的呆。
他第一反應是自己運氣真不好,竟然碰到這事,好不容易快要寫好的劇本泡湯了。
但是想了一會兒,他回過味來,感覺校規跟杜楠有著某種聯系。
校規頒布之后,于東跟張先以為這事就算是結束了,但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沒過幾天,就有報紙報道這件事情。
“簡直是胡編亂造!”
于東看著怒發沖冠的張先,從他手中接過了報紙,想要看看張先因為什么事一大早地跑到他這里拍桌子。
等于東看完新聞,就忍不住笑了。
張先擰著眉毛,“老于,你還笑得出來?你看報紙都把我們學校編成什么樣了?說我們學校限制學生創作自由,有大導演看中學生劇本,學校卻出面阻攔。還說我們學校想要掌控學生的作品版權,以后統一售賣,好從中牟利。你聽聽,這像話嗎?”
他越想越氣,又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于東看了看報紙日期,“這是前天的報紙吧?”
“是啊?”
“那你怎么今天才看到?”
張先撇嘴道,“這種街頭小報,我平時怎么會關注,是剛才在樓里碰到美術學院的林老師,他跟我說的這事,我才知道竟然有人這樣惡意詆毀我們。”
于東攤了攤手,笑道:“一份街頭小報,就讓你張大主任大發雷霆,那以后要是有什么知名報刊出面聲討我們,你還不立馬升天?”
張先嘆了口氣,“你說的我都懂,但是被這樣詆毀,我們怎么能夠看得下去。而且現在是小報報道,難保后面不會有知名報紙引用被這條新聞誤導,做出相同性質的報道。”
“那不是更好?”于東笑道。
“更好?”
“你不要只看到這條新聞中對我們不利的地方,也要看看里面對我們有利的地方。這條新聞里可是說了,有大導演看中了學生的作品,這可是在夸咱們學校的學生。你想啊,咱們學校二年級學生的劇本就能有大導演看中,這不是見解肯定了我們學校的教學水平么?”
“這不是自欺欺人么?”
“這不叫自欺欺人,這叫因勢利導。輿論的事情交給我吧,你的教材不是要編好了么?把心放在教材上面,做好我們自己的事情就好。”
張先無奈地點點頭,他確實也對這種事無能為力。
不過這種事情對于東來說并不棘手,他只要跟公司那邊的人交代下去,他們就會把事情辦妥。
十一月二十七日,周六下午,于東正在著手寫《生化危機2》的時候,吳常新帶著余樺出現在他門口。
于東伏案寫了半天字,眼睛長時間盯著紙和筆,忽然看到兩人站在門口,一時間有些恍惚。
這兩人怎么站在一起?并且出現在自己門口?
看到的于東的表情,余樺笑瞇瞇地說道:“我就說他肯定會傻眼。”
“你怎么來了?”于東詫異道。
吳常新笑著說道:“以后你們要一起共事了。”
“一起共事?他到金藝來教書?”
這家伙還能教書?后面一句話于東沒說出來。
“你看我能教書么?是吳校長聘請我為金藝的合同制作家。”
吳常新點頭道,“是的,余樺跟我們簽了一年,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里,他都會住在金藝這邊。”
“那你浙省文學院那邊……”
“已經結束了。”余樺笑道,“文聯那邊我也結束了,本來準備在燕京定居的,這時候吳校長找到了我,我心想金陵離老家近啊,在這待著也挺好。”
于東揉了揉腦袋,他還是沒想通怎么金藝一個藝術類院校還要簽合同制作家,有什么用么?而且合同制作家應該是文學院那邊的模式,學校這邊根本不對路啊。
后來有些學校學習外國的模式,出了駐校作家,但是跟合同制作家卻又不一樣。
另外,吳校長找余樺這事,自己竟然事先一點都不知情。
于東真想問一句“老吳你想干什么”。
“好了,你們兩個敘敘舊吧,我還有些公事要處理。”
“吳校長慢走。”余樺笑道。
等到吳常新走后,于東一把抓住余樺的胳膊:“你到底干什么來了,到金藝來做合同制作家,你是怎么想的?”
“合同制作家輕松啊,比文聯的工作還簡單。我也沒什么具體任務,每天只管寫作就行,這本來就是我要的生活。”余樺聳了聳肩。
“到金藝當合同制作家可沒有編制,這等于是下海了你知道么?你跟陳紅去年才結婚,海菓才幾個月大,你跑到金陵來,他們娘倆怎么辦?”
“知道,那又有什么關系呢。現在這個時代你比我看得透,編制對你我很重要么?現在沒編制,以后還沒編制么?作協那邊兜不了底么?陳紅他們倆又不是腳底板生了根,非扎在燕京不可,等我這邊安穩了,就安排他們過來。燕京能活人,金陵不能么?”
于東沒說話,余樺繼續說道:“我本來就打算做職業作家的,編制肯定是沒了,在哪里都無所謂,現在金藝這邊讓我來做合同制作家,對我來說有益無害,我為什么不來呢?”
沉吟了一會兒,于東嘆道,“我是怕你一時沖動,以后會后悔。”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余樺笑了笑,反過來抓住于東的胳膊:“今晚要請我吃飯吧。”
“明晚吧,明晚我把金陵的作家朋友都叫上,給你接風洗塵。”
“我就說我來得沒錯。”
兩人坐下后,詳細談了吳常新邀請余樺的經過,聽過后于東不禁感慨,為了請余樺,吳常新確實是用了心,薪資雖然不高,卻給他跟陳紅安排了一套兩室一廳的公寓,解決了他的住房問題。
于東心想,如果吳常新再這樣干下去,那駐校作家這種模式就會在金藝先發展起來,假如發展的好,以后其他學校肯定也會紛紛效仿。
上一世,他從未想過吳常新竟然有如此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