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
趙樞如果想對朱勔不利,首先他自己至少要展現出一番清正氣象,不然大宋又不是只有他一個皇子,憑什么對為國家做出巨大貢獻的朱勔下手。
可趙樞展現出的種種跡象完全超出了一個清正之臣應有的范圍,
他公開勒索錢財,甚至大有那種人不需要來,只要錢到了就行的架勢,
朱勔、楊寅新都多多供奉,甚至有人傳言說趙樞開口就要十萬貫,楊寅新經不住他的盤剝才被迫造反。
之前趙樞找朱勔要錢,那封口氣非常露骨的信就攥在朱勔手中,朱勔將其小心藏在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所在,以后趙樞要是對自己不利,他大可請出這張護身符,證明趙樞曾向自己大幅索賄。
聽蔡絳的意思,蔡京和趙樞聯合所謂停罷花石綱,點檢東南也不過是為了索賄搞出的借口,
等平定了方臘之亂,更大規模的工程又會開啟,新進受官家喜愛的道士曹文逸代替了林靈素,大宋終究是換湯不換藥。
這樣朱勔就放心了。
他有的是錢。
花石算逑,哪怕所有的利潤都給趙樞也不要緊,跳出大宋的法度,自己經營的鹽、鐵、茶、酒才是更穩定、更長期的利潤來源。
朱勔甚至在想,以后若是趙樞有登基的機會,他也算是龍潛時的元從,他現在就能推舉眾多官員稱霸一方,到了那時東南半壁都會變成他的生意。
壟斷,才是最大的財源。
如果來的是別人,朱勔可能會擔心有人給自己耍心眼,
可蔡絳是著名的草包,全副心思都在斂財上,肅王派他來,自己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哈哈,約之兄放心,朱某這生意不是為自己發財,而是為了跟朝中的大員交個朋友,保大宋一方平安。
現在方臘為亂,楊寅新都能拿出十萬貫,朱某自然不能落后。
這樣,肅王不管是平宋江還是平方臘,這軍費朱某都包了,太師那邊還有額外孝敬,每年不低于……”
他伸開兩個手掌在蔡絳面前比了比,蔡絳頓時眉開眼笑。
有錢,真有錢,朱勔真有錢,江南真有錢。
在錢的面前,大家都素質都不高,這是天大的好事情啊。
“我來的時候肅王就說,朱兄乃大宋沈萬三、和珅也。”
“呃,沈萬三和和珅是何人?”朱勔好奇地問。
“啊,你不知道嗎?”蔡絳一臉懵逼,“我以為只有我不知道。”
朱勔無語,趕緊叫人去尋幾個博學大儒,問問沈萬三和和珅兩人都做過何等大事。
夜深,放下警惕的朱勔跟蔡絳推杯換盞,相談甚歡。
席間,他還找來了幾個蘇州名伶作樂,觥籌交錯間,兩人幾乎能看到未來取之不盡的巨大財貨擺在眼前。
兩個人左右擁抱,摟著風月女子跌跌撞撞走入房中的時候絕不會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一件讓二人終生難忘的大事。
大宋宣和二年十二月十四夜,望亭巡檢文志仁突然發現大運河上出現了一堆密密麻麻的船只,
這些船只有不少是運送花石綱的大船,上面都掛著五色燈籠,在黑夜里如鬧鬼一般,所有的巡檢司人員都必須抓緊回避。
可望亭巡檢知道,朝廷已經下令禁絕花石綱,盡管朱勔還在以采辦花石綱的名義在蘇州大肆侵吞民財,可北邊不應該會有這種事。
他叫人劃船,壯著膽子靠近,高聲道:
“不知船上是哪位貴人,小的望亭巡檢文志仁,還求上官賜下名諱。”
文志仁說出此話的時候就做好了被船上人侮辱的準備,沒想到船上居然傳來一個頗為和煦的聲音:
“本官顯謨閣待制,淮東、兩浙、江南三路宣撫司判官宇文黃中,奉肅王之命南下討伐不臣,文巡檢莫要驚慌。”
原來是南下討伐方臘的兵馬。
文志仁松了口氣,還是忠于職守地問道:
“上官今夜可要進入蘇州?
若要入城,還請稍待,下官自去通傳一番。”
大船上舉起火把,宇文黃中看著船上的文志仁,表情有些復雜。
良久,宇文黃中沉聲道:
“我等要進城公干,還請文巡檢莫要聲張。”
文志仁立刻意識到不對勁,他下意識地要走,可又似乎猜到了什么,他壯著膽子問道:
“不知上官可是來拿朱提點?”
河上的冷風吹得宇文黃中長發亂飄,他和文志仁對視許久,緩緩點頭道:
“不錯,還請文巡檢行個方便。”
孫老橋的朱家大宅方圓四里,只比開封的大宋皇宮稍微小了那么一點點。
這也是朱勔擔心出事做出的一點點讓步。
東南的官吏,有一大半出自朱勔門下,
蘇州的兵馬鈐轄和各地的巡檢、訓練官都是朱勔一手提拔,他府中甚至有上千護衛,除了沒有甲胄和神臂弓,其他兵器都是參照禁軍的最高標準,甚至許多蘇州的禁軍、廂軍干脆都是朱家的幫傭。
今天朱勔喝的酩酊大醉,心情非常歡暢,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在夢中,他看見自己的財富又爆發式地增長,無數的土地成為他的莊園、數不盡的金銀珠寶在他面前堆成小山,他可以盡情地徜徉其中,就算是當年的石崇也被他輕松比下。
可就在他盡情觀賞自己的收獲時,那座由無數珠寶金銀堆砌成的小山突然轟然倒下,
朱勔還沒有反應過來,無數的銅錢已經變成了漫天箭雨,他避無可避,只能一邊殺豬般慘叫,一邊痛苦地抱頭鼠竄,直到被萬箭穿心,他才終于啊地驚呼一聲,猛地坐起身來。
“來人,來人!”朱勔大聲驚呼。
手下的仆役匆匆趕來,驚恐地道:
“主人,有何吩咐。”
朱勔定定神,遲疑片刻,又煩悶地擺擺手,讓他趕緊退下。
今天是怎么回事,之前之前從來沒有做這樣的夢,
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準備禮物,明日去寒山寺開個道場,請高僧為我講經。”
仆役點點頭,趕緊準備。
朱勔看著外面漆黑一片的世界,舒了口氣,從床邊取來一張冰冷的烤餅,費勁地咬了一口。
這是朱勔的習慣,不管他在哪里,眼前都要堆放著大量的食物,
小時候窮怕了,餓怕了,只有錢和食物能給他足夠的安全感,在他的居所各處他都放滿各種各樣的食物,并非為了追求口腹之欲,只是為了在極度恐懼和不安的時候能恢復一點正常。
他也知道,自己的罪孽實在是太深重了。
“哎,等請大師為我化解一下種種罪孽才是。”他嘟囔著緩緩起身,卻又感覺出一絲不妙。
他的院中有好多奴婢,剛才自己驚呼一聲,應該已經有奴婢給自己燒熱水洗臉,幾個知己的丫環也應該現在就進來服侍。
可現在……
“人呢!人呢!都進來,都進來!”朱勔大聲怒吼,卻聽見一陣讓他渾身寒毛直立的腳步聲。
這些腳步聲整齊有序,撲通撲通震撼著他的心臟,他趕緊一個激靈坐起身來,披上衣服,顫聲道:
“不知是哪位上官蒞臨?朱勔有失遠迎了!”
他家有上千護衛,可這上千護衛居然沒有做出任何的抵抗就直接交代了他的臥房所在,
看來,這來的應該是朝廷的上官,
既然是上官,那就有話可以好好分說,
在蘇杭,他有很大的勢力,在朝中,他也有蔡京能說得上話。
他連連呼喊了幾聲,盡量控制住自己的聲音,可回答他的卻是一句頗為嘲弄的聲音:
“本將乃宣撫司招安使韓世忠。
朱勔,你勾結楊寅新和方臘為亂,本將特來擒拿,識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朱勔眼皮猛地跳了幾下,他沉默片刻,沙啞著聲音道:
“我要見肅王!”
“你不配。”韓世忠嘲弄道,“事到臨頭還有這么多要求,果然是反賊,給老子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