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宋軍的大船靠岸時已近年關,杭州(杭州的治所在仁和,本書里用杭州城代替)下起了一場罕見的大雪,鵝毛般的雪花飄飄灑灑,將氤氳的江南融為一色,藏在無邊無垠的空曠世界里。
青磚黛瓦、古橋老宅,飄飄灑灑的白雪掩藏了他們的滄桑,卻也增添了幾分深沉和寧靜的味道,
條條古巷縱橫,家家木窗堆雪,悠悠青石板路曲曲折折,雪中的杭州時而如潑墨重彩,時而如淡抹寫意,運河上的舟影波光在雪的暈染下恰如一幅淡彩的宣紙畫,讓趙樞看的微微有點醉了。
“好美的雪景……”
最先發出這個感慨的不是趙樞,而是裹著厚重白狼皮的撻懶。
撻懶雖然見慣了漫天的白雪,但在他們的世界,大雪代表著饑荒和死亡,哪有此時的寧靜和安詳。
他甚至還看到運河邊有人飽覽雪景詩興大發,念著一堆自己聽不懂的東西,這一切讓撻懶羨慕的妒火中燒,心道若有朝一日我大金國的鐵騎也能抵達如此神仙世界,該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宇文黃中不著痕跡地碰了碰趙樞,低聲道:
“大王,金人不事生產,素來貪婪無度,若是看了此間繁華,說不定會動了南侵之念,不如……”
“哎,這我還能不曉得?不過你也不想想,大宋有何處比開封繁華?這個金人之前在開封呆了這么長的時間,以開封那些人的尿性,不得把他當親爹伺候?啥大宋的繁華他沒有見過,想要南侵肯定也不是這一時了。”
“那,那怎么辦?”宇文黃中有點懵,不知道趙樞為什么現在還這么鎮定。
金國的戰斗力宇文黃中是沒有見過,但大宋的戰斗力他非常有數。
就這些禁軍去跟金國打,基本跟送死沒什么區別。
別說打了,只要金國一直虎視眈眈,大宋的軍費要立刻飛到天上,十幾年的時間就會因為財政問題直接暴斃。
趙樞呵呵笑道:
“這好辦,我可以把金國拉到跟大宋一樣的水平,然后再用大宋豐富的經驗擊敗他們,
本王雖然不會打仗,可這點卻非常擅長,等著瞧吧,這個撻懶到來就是機會。”
機會啊……
宇文黃中雖然對趙樞有信心,
可眼下兩浙路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讓他怎么也沒法松一口氣。
之前兩浙路的禁軍在蔡遵、顏坦兩個鬼才的指揮下被剛剛成軍的方臘打的瞬間瓦解,
后來方臘轉頭西進,又很快殲滅了江南東路的郭師中,聲勢進一步壯大,
現在兩浙路的各路亂民、摩尼教都開始趁機起兵響應,而方臘感受到韓世忠的威脅,也決定集中優勢兵力,先把杭州打下來再說。
這個年不好過啊。
面對鋪天蓋地蝗蟲般的敵人,杭州知州趙霆、兩浙路陳建、廉訪使趙約三人大驚失色,商量許久之后三人并沒有散盡家財招募兵丁抵抗,而是非常淡定地展開了一場傳統民俗活動——拜神!
不錯,兩浙路的幾位大佬在敵人即將殺到的關鍵時刻選擇在大運河旁邊擺出了盛大的道場。
秉著反正不是花自己的錢,隨便信一點的原則請來了一大群的僧道,一時大運河邊梵音妙唱夾雜著黃庭經文,兩邊的聲音越來越大,
一堆弟子也各自施展法器瘋狂斗法,看的韓世忠一愣一愣的。
“不對啊,他們做法事為什么不去西湖邊?”韓世忠傻愣愣的問。
他可是知道,杭州風景最好的地方便是西湖。
“西湖多年不曾疏浚,已經堰塞過半,怕是擔心風水不好,所以才來這大運河邊。”終于抵達自己工作崗位的杭州鈐轄何灌不確定地道。
趙樞看著大運河邊拜的非常虔誠的兩浙路三巨頭,也不由地輕輕搖頭。
果然千年來技術在進步,但是人類面對問題時候做出的選擇都有共通點。
趙樞甚至感覺這幾位大佬的腦門上開了一個小窗,自己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三坨漿糊在瘋狂沸騰。
在遇到威脅到自己烏紗的大問題又難以甩鍋時,胡作為和不作為都是很危險的事情。
胡作為說不定會直接抬走,不作為也只是暫緩被抬走。
正確的方法是讓大家覺得你看起來做了什么,又沒有完全做,這樣領導固然對你不滿,哎,可也只是不滿。
快過年了,重視民俗的兩浙三巨頭已經燒香燒的非常虔誠認真,制置使陳建寒冬臘月頂著冷風赤腳散發,全身覆蓋著白雪,非常虔誠地祈求上天保佑,只是這盛大的場面看起來有點像出殯,多少有點不吉利的感覺。
撻懶好奇地看著這盛大的場面,出于一個多年老兵的直覺,他認為這群人現在是在找死。
大敵當前,這些官員最重要就是加強城防、安撫百姓、組建軍隊,要是天天燒香管用,遼人早就用這招了。
難道……大宋的百官各個蠢如豬,兵災臨頭居然完全不知反應?
不可能不可能,千萬不能把宋人想的太愚蠢,畢竟是一方大國,文事頗盛,把他們想的太蠢就是我蠢了。
撻懶端正姿態,好奇地問道:
“肅王,大敵當前,這些人為何都在燒香?”
趙樞微笑道:
“不知將軍以為該如何應付?”
說起打仗撻懶可不困了,他指著聲勢浩大的道場飛快地道:
“如此拜祭靡費頗多,若能開放官倉,招募士兵,修葺城防,我料那亂民定攻不破此城。”
“不錯,將軍很懂打仗,但是不懂我大宋啊。”
趙樞微笑道:
“不知將軍有沒有聽過空城計?”
撻懶迷茫的搖了搖頭,趙樞呵呵笑道:
“這就是蜀漢丞相諸葛亮當年的故事了。”
趙樞講起了諸葛亮設下空城計,嚇退司馬懿的經歷,聽得撻懶一愣一愣。
還有,還有這樣的操作?
“是啊,”趙樞平靜地道,“這兩浙路乃我國重要的財稅來源之處,如果任由敵人左突右突,化整為零藏匿山中,要剿滅起來還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光陰。
陳制置老謀深算,早就定下捕盜之法,完顏將軍久歷沙場,相信一定能看出其中玄機。”
撻懶沉默片刻,突然恍然大悟:
“大王是說,這邊的守臣準備把強敵通通引到此處,然后從容殲滅?”
“不錯,就是如此,將軍果然是知軍善戰之人。
我大宋一方經撫都是頗具雄才之人,嘶,將軍之前不會以為,他們真的是在無所事事吧?”
“沒有沒有!大王休要胡言,其實……其實本將一眼就看出來是怎么回事,只是不知道貴國空城計的說法罷了。”
金國跟遼國的作戰能取得壓倒性的優勢也是因為在護步達崗直接團滅了遼軍的絕對主力,大宋擔心剿匪麻煩,特意將敵人全都聚在一起殲滅的套路倒也符合作戰的正法。
大宋的戰術跟金國不太一樣,看來我默不作聲,跟隨趙樞觀察是正確的。
現在金國國內已經有不少人聽信遼人的鬼話,認為宋軍完全不堪一擊,甚至有遼人說金國只要肯南下就能瞬間攻破開封。
嗯,這肯定是那些遼人的奸計。
不過,想到這,撻懶還是壓不住胸中的疑惑:
“大王,外臣還有一事不解。”
“哦,將軍莫要客氣,但說無妨。”
撻懶組織了一下詞匯,道:
“我觀將軍手下新募兵都能久立風中各個巋然不動,料大宋必然法度森嚴。
貴軍衣甲鮮明,戰意強盛,以小見大,大宋西軍必然更加強大,為天下魁首。
為何這么多年滅西夏不得,還要給那遼人貢獻歲幣,豈不惹人恥笑?”
切中要害。
不管趙樞編什么理由,大宋當年放任西夏坐大,多年圍攻西夏一直不成,還因此被遼國頻頻訛詐之事總不是編的。
你們兩浙路的禁軍這么厲害,官吏如此深謀遠慮,為啥打起仗來看不到?
宇文黃中、何灌、韓世忠三人也把目光投向趙樞,多少為趙樞捏了把汗。
這可怎么回答,好像怎么回答也說不過去吧?
萬萬不曾想,趙樞臉色絲毫不變,聽萬俟卨翻譯出此問,他咧嘴一笑:
“這個就更簡單了,因為我大宋素來不在乎大國崛起,只在乎小民尊嚴。
這就是……我大宋厲害的地方了。”
韓世忠乍聽這么惡心的話一時沒忍住哇地干嘔了一聲,趕緊連連告罪道:
“末將暈船,末將暈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