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樞深諳造謠之道。
造謠時先說一點真的,之后瘋狂夾雜私貨,最后化身老謎語人,會極大提高所謂的可信度。
這群被放回興慶府的西夏忠臣中就夾雜著大量已經被大宋策反的西夏人。
他們之中,還藏著這次興慶府攻勢的重要人物。
張俊。
張俊扮作一個沉默寡言的護衛武士,保護幾個已經投靠了大宋的豪商家人開始向興慶府移動。
看著腳下的滔滔黃河,張俊的心中躊躇滿志。
這么重要的差事,肅王沒有交給身邊最信任的韓世忠、姚平仲等人來做,偏偏選中了名不見經傳的自己。
大王將自己編纂的心得講述給自己,相信自己一定能悟出一些東西。
這是對自己何等的信任。
我一定要做好。
讓天下人都看看,我張俊的本事!
種師道一直死死守住渡口,興慶府眾人一直不太確定靈州那邊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們只知道是大宋打過來了。
至于領軍的人士誰,靈州有沒有被攻破,大家一概不知。
甚至還有不少人樂觀的認為,這不過是五路伐夏的翻版。
當年大宋五路伐夏就是因為沒有守住渡口,才被西夏軍的增援部隊打垮。
現在興慶府還有大軍。
只要用兵得當,一樣能給大宋帶來致命的打擊。
大宋的后勤問題一直是他們的軟肋。
相信這次也是一樣。
不過十幾日沒有消息,而且城內傳說李良輔和濮王仁忠都叛了,這讓城中陰云密布,眾人日夜猜測,總是不得要領。
終于。
事情終于是有了結果。
二百多個從靈州掏出來的商人、士兵坐船逃回了興慶府。
而這些人也帶著三分恐懼幾分驚慌,七嘴八舌訴說著他們所知的靈州戰況。
“宋軍已經攻破了靈州!”
“靈州有內鬼!興慶府也有內鬼!都叛變了,大家都投降宋人了。”
“宋人的皇帝已經御駕親征!我親眼看見了他們的皇帝!”
“放屁,那是他們的肅王!”
“我沒說是肅王!肅王我認得,就是皇帝,你們不認識而已。”
“這其中有天大的陰謀,不是有叛徒,不會變成這般!”
眾人七嘴八舌,守衛渡口的夏軍人心惶惶,一時不知所措。
守衛渡口的夏軍將領非常精明,他很快就猜到這群人中混入了宋軍的密探,是他們在制造謠言興風作浪。
他果斷宣布,將這些人盡數擒拿,先找個地方軟禁起來。
之后的事情請皇帝裁決,千萬別造成太大的恐慌是真的。
他指揮士兵收押這些逃過來的百姓,那些百姓頓時急紅了眼,紛紛大叫道:
“你們這是做什么?我們對大夏忠心耿耿,冒死回來報信,你們想抓我們?”
“好啊,內鬼原來是你們。
你們沒膽子打宋人,卻來抓我們這些忠心耿耿之人。
說,你們是不是宋人的狗!”
“現在再不奪回靈州,我大夏危矣。
現在了還在窩里斗,你們這些人通通都該死!”
眾人七嘴八舌,守衛更加確信這一定是有宋人在煽風點火。
他立刻不顧一切,下令將所有人盡數擒拿,一一甄別這些人的身份。
謠言比瘟疫的傳播速度快太多了。
雖然夏軍果斷收押了這些逃回來的百姓,但剛剛入夜,此事就在興慶府傳開。
流言四起,所有人都想抓緊打聽到靈州到底出了什么事,成百上千的百姓開始紛紛向渡口的軍營涌動。
“到底發生了什么?快告訴我們!”
“我們還有家人在靈州,宋軍入城了嗎?”
“宋軍入城肯定要屠城啊,快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什么了!”
“為什么攔住他們,我們要真相!我們要真相!”
“放開他們,我們要知道靈州發生了什么!”
夏軍雖然有豐富的作戰經驗,可面對一群己方的百姓,他們卻依舊不知如何是好。
幾個夏軍的將領只能硬著頭皮說宋軍現在還在攻城,靈州堅不可摧,等他們疲憊,夏軍就能立刻渡河發動攻擊,像多年前一樣殺得他們落花流水。
話是這么說。
可上次五路伐夏,宋軍的進攻分散,且為了搶功沒有占據渡口,這才讓夏軍能從容不迫地渡河、決堤,最后用水攻扭轉戰局。
可現在不一樣。
夏軍的幾次試圖渡河偵查都被種師道挫敗,一個能回來報信的都沒有。
夏軍的將領甚至悲觀的認為想,現在渡河唯一的方法就是走黃河上游繞遠(這明顯是自殺手段)。
興慶府的百姓聽說靈州無恙,總算松了口氣。
但他們還是心中畏懼,要求跟這些渡河過來的人見一面。
夏軍無奈,也只能說這些渡河回來的人中有奸細,需要仔細甄別,一定會給百姓一個答案。
一直折騰到深夜,百姓仍然不愿散去。
他們在河邊駐扎,希望能早點跟靈州那邊的人見一面。
好在雙方沒什么過激的沖突,場面總算比較平和。
平和……
平和就不對了。
張俊一直在小心觀察周圍的形勢。
現在他對肅王真是十二分敬佩,
他也看出,經過肅王的一系列操作,興慶府正處于一種極其緊繃的狀態。
百姓不信任士兵,這已經喪失了死戰的基礎。
現在,就差一把火了。
李乾順聽說二百多個靈州的百姓逃回來,非但不喜,反而還露出一絲憤怒。
他哪里想不到這是趙樞的攻心之策。
這些百姓雖然對西夏忠心耿耿,可他們現在逃回來,也只能讓局勢變得更加兇險異常。
思來想去,他決定叫人將這些人全都移到軍中安置,切斷他們跟外界的一切聯系。
面對靈州已經失陷的事實,李乾順更是氣惱。
以前晉王察哥、濮王仁忠和大將李良輔都能給自己出主意。
可現在察哥遇害,李良輔和仁忠已經背叛自己,李乾順惶惶無計,心中愈發急躁氣惱。
思來想去,他準備先談談宋人的口風。
說實在,李乾順也算是一代雄主,只是他登基之前梁太后瘋狂操作,已經把西夏的國力打的幾乎崩潰,他登基之后四處委曲求全,總算才把西夏維持到了現在。
他派出了當年曾經為他出使遼國立下大功的李至忠,將自己的誠意擺在宋人的面前。
“懇請大宋停止進攻,只要大宋能停止進攻,我等愿意去除國號,只受定難軍節度使的封號。
以后年年獻牛馬,以父稱呼肅王,只求肅王高抬貴手,不要再增加殺戮了。”
以父稱呼肅王……
好家伙,李乾順這都不是兒皇帝的問題了。
趙樞接到李乾順的親筆信,心中非常感慨。
他看著一臉苦澀的李至忠,微笑道:
“本王也不愿意多增殺戮,也好。
既然公等愿意棄國只稱大使,本王也不好苦苦相逼。
這樣吧,讓大使來靈州,我等飲酒盟誓,效仿當年夏王之事如何?”
當年李繼捧實在沒招,干脆帶著家人直接去了開封當順民。
趙樞的意思很簡單,
你李乾順不是愿意給大宋當孫子嗎,那不如就像當年的李繼捧一樣帶著家人來開封報道。
姿態做的這么好,大宋是絕對不會害他們的。
李至忠臉上愈發無奈。
李乾順是絕對不可能接受這個條件,
但大宋已經到達此處,也絕對不可能在做讓步。
畢竟當年李乾順就是每次打不過了便立刻求和逃走,肅王這次雄心勃勃,肯定不會在重蹈歷史的覆轍。
“我,我興慶府還有雄兵兩萬,更有鐵鷂子三千。
黑山軍司兵馬正日夜兼程趕來,
若是大王強攻,勝敗未必可知。”
西夏現在最后的底氣就是他們的雄兵。
李乾順孤注一擲兵行險著,將全國北邊、西邊的兵力全部向興慶府集結。
加上興慶府的駐軍,他們仍有跟大宋掰掰腕子的實力。
“唔,這么多兵馬啊,只靠興慶府一地供應軍糧,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支撐的起?”
“大王率軍遠征,這軍糧也不一定能支撐的起!”
談判就像拔河。
誰先認慫,那就是直接全軍覆沒的下場。
之前宋軍進攻西夏的時候被后勤拖得很慘。
李至忠相信現在趙樞一定也面對了巨大的糧草供給壓力。
趙樞哈哈大笑。
他也微微搖搖頭,笑道:
“看來你不知道,我大宋實在是太有錢了。
走,今天本王帶你去看看。”
跟西夏的作戰方案也不是趙樞自己腦補就能形成的。
在江南的時候,他就經常跟宇文虛中聊起大宋當年跟西夏的幾次作戰,分析成敗的關鍵。
進攻西夏的成本實在是太高,黃土高原的千溝萬壑讓大軍很難互相支援,糧草的運轉消耗也非常驚人,所以之前才頻頻落敗,被迫采用不斷修筑堡壘進攻的笨辦法。
所以趙樞才選擇了突襲進擊的方法。
現在駐扎靈州的宋軍主力只有三萬人。
這個數字讓種師道等人一度非常恐慌。
可為了供應這三萬軍士,趙樞一共征調了超過二十萬民夫,源源不斷將各地的糧食抓緊向此處調集,保證這三萬人每一仗都是富裕仗。
就算是填,也得把西夏徹底填平!
李至忠一開始還不太相信大宋有這樣的手段,
可趙樞帶著他在鐵匠鋪和糧倉附近轉了轉,李至忠終于相信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這……這仗還怎么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