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翰非常驕傲。
驕傲來源于他的父親,來源于大金國戰無不勝的赫赫威名。
他對馬擴的觀感不錯,可馬擴現在居然要求他退出居庸關,拱手將好不容易取得的防線再次交給宋人。
這點他是斷然不可接受。
“這是燕王的意思嗎?”
“不錯。”馬擴冷靜的道,“之前在陛下面前,勃極烈曾經答應過如果大宋先得燕京,則貴國全軍退回云州。
此言猶在耳邊,還請勃極烈信守承諾,以免千載之下……”
“你說我不信守承諾?”宗翰長身而起,冷笑道,“是誰先不信守承諾?貴國多年前就跟遼人暗通曲款,此事耶律余睹就能作證。
如今遼人已經被我逼入絕境,你們又用花言巧語令我軍撤軍。
撤軍可以——你們之前說的銀絹斷不能少,必須全部送到我軍中,我才能給手下兒郎有個交代。”
馬擴笑呵呵地道:
“之前在陛下帳中,勃極烈曾經說過不管成敗,都不能影響了大宋與大金之間的交情。
當時我就說過大宋拿下燕京易如反掌,現在……呵呵,勃極烈一定要以大局為重啊。”
宗翰現在已經完全明白過來。
之前馬擴出使就是趙樞計劃的第一環。
他先在遼國境內制造恐慌,讓遼人知道金國即將南下,即將給他們造成重大打擊。
一邊是一直不斷侵占遼國領土、殺死遼國百姓的金國,一邊是假仁假義,不斷噓寒問暖發誓絕不掠奪遼國,甚至舍不得征發遼國的壯丁。
大多數的遼人自然用腳投票,知道該站在誰的一邊。
趙樞早有準備,之后又散布出了阿買勃極烈習不失戰死的消息。
阿骨打本來就沒有南下攻打大宋的意圖,覺得把燕京甚至燕云都送給大宋也沒啥。
聽說習不失戰死之后,自然在盛怒之下意圖報仇,不僅帶走了主力金軍,還對宗翰的進軍做了不少限制。
之前攻破上京、中京、西京時金軍根本沒有花費多少力氣,攻打中京時甚至一招手,中京的守軍就土崩瓦解。
誰能想到遼軍居然會在這里爆發出了驚人的斗志,雖然還是沒能擋住金軍前進的腳步,但還是給金人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最重要的是,趙樞就趁著金人南下造成的絕望氣氛,輕易就拿下了燕京,之前宗翰做的一切都成了給他做嫁衣!
不,馬擴到來不是第一步。
兩年前他擅自更改與金國的盟約,將易州拿到手中的時候就一直在謀劃今天。
他不斷收容遼國流民,積攢名聲,然后就等著大金國上鉤?
不殺此人,怎能解我心頭之恨。
宗翰緊緊咬牙,獰笑道:
“居庸關是我軍拼盡全力攻破,之前我國更是消滅遼國大軍,這才讓貴國如此輕易拿下燕云。
這樣,我也不多要——大宋給我銀一百萬、絹一百萬,某就退兵!
之后每年再給這個數,我保證大宋安然無恙,風雨無憂!”
銀絹加起來足有二百萬,這個數字大宋也不是承擔不起,可這種獅子大開口明明是把大宋擺在戰敗的一方,這種事馬擴當然不會同意。
“大宋之前說過,收回燕云之后,可以將當年給遼國的歲賜送給大金。
但現在我們只收回了燕地,云州等地還沒有掌握,若是收回了云州,大宋愿意每年以銀十萬、絹二十萬賜大金,結為兄弟之邦。”
金國在南邊的兵力不多,如果宋軍趁機進攻,肯定能占據不少云州以南的土地——能不能守得住就是另說。
可現在趙樞獅子大開口,居然要求收回整套燕云,這是宗翰當然不能接受的。
我們辛辛苦苦打了許久,現在還沒有徹底掃平西京諸州,你們嘴一張一閉就想要走,簡直是做夢!
“燕王的要求某斷不能接受。
如果燕王不同意,那就別怪某不念從前的情誼了。”
宗翰的大軍一直就在燕京附近駐扎,這讓趙樞非常開心
他現在更有理由煽動遼人的仇恨,將之前參軍意志高漲的遼軍重新編練,與宗翰開始和平對峙。
遼軍的統帥依舊是耶律大石和蕭干,只是趙樞給他們的軍中都配了宋軍的將領。
吳玠和劉錡跟隨耶律大石,李成和姚平仲跟隨蕭干,全軍的后勤、武備、訓練都由宋人一手操持,指揮的時候才由遼人調動。
耶律大石和蕭干雖然有點不滿,不過現在還是沒啥辦法。
宗翰已經駐扎在燕京邊上,金軍的援兵可以不斷通過居庸關南下對燕京發動共計,這種情況下,他們也只能盡力站在趙樞的一邊,與趙樞保持一致。
而這些日子,趙樞展現出來的手腕確實讓這些遼人耳目一新。
領兵的人都擔心外行領導內行到處瞎指揮,
而趙樞只對全軍的大方向做戰略部署,具體的作戰部署呈上來的時候他也會召集眾人仔細商議。
為了方便趙樞理解宋軍現在的作戰部署和之后的作戰細節,防止出現宋太宗這種軍事發燒友瞎指揮的情況,趙樞還在各軍中設置參謀長,而自己身邊組成參謀長聯席會,由這次作戰的實際統帥姚古任參謀總長、何灌任參謀次長。
這樣的運轉比之前的一個一個主意的瞎指揮亂參謀整齊太多。
這樣的宋軍,戰斗力還真是不可小視。
聽說宗翰不愿撤退,趙樞立刻決定要送他離開。
戰術的具體布置則召開參謀長聯席會商討,確定具體的作戰戰術。
何灌和曲端兩人堅決要求自己打頭陣,雙方爭執不休的場面讓耶律大石和蕭干看得面面相覷,心道這群人如果當時直接進攻燕京,他們還真的未必就能頂得住。
這次商議的結果是以曲端的騎兵打頭陣,爭取調動金軍的騎兵向兩側分散,再用何灌的步兵正面沖擊金軍的營地。
趙樞對耶律大石非常客氣,沒有提遼軍的作戰安排。
他這讓耶律大石的心中有點不是滋味。
他主動行禮,朗聲道:
“大王,俺們的兒郎都愿意為大王廝殺。
這一戰事關我等根本,為何不讓俺領兵出戰?”
趙樞和藹的笑了笑:
“本王說過,大宋和大遼是平等的。
現在叔皇下落不明,我若是趁人之危,隨意指揮大遼的軍隊,豈不是讓人懷疑我趙樞別有用心?”
“你看,我之前調動的都是我大宋的兵馬,軍中的遼人也都是自愿加入我軍。
耶律將軍對大遼忠心耿耿,算是我等的友軍,應該歸晉王調遣。
本王可不敢隨意置喙,以免后世史書上說本王如此孟浪。”
耶律大石當場翻了個白眼。
現在遼國名義上還沒投降,卻已經把最后的燕地全都交給了大宋。ωωω.九九九)xs(
這些士兵的軍需、軍糧調配都由大宋負責,地方的民眾也愿意追隨這位雄才大略的燕王。
現在他又假仁假義,分明是逼迫耶律大石主動投降。
耶律大石當然不愿意。
但趙樞敢這么說,肯定有充足的理由。
后世鷹醬想要對付誰,一定先開動宣傳機器,將他們描述成十惡不赦的帶惡人,哪怕這個人之前跟自己是親密的戰友,一旦翻臉,瞬間也會變成惡貫滿盈的罪人。
大宋的宣傳機器肯定遠遠沒法跟后世相比,但趙樞兩年前就開始準備,憑借宗澤在易州積攢的名聲和一路上宋軍彬彬有禮積攢的聲明,還是得到了絕望中的遼人最大的信任。
他一直在反復宣揚金國威脅論,將遼國現在面對的一切痛苦都描述成金國入侵帶來的苦難。
現在耶律大石手下的遼人士氣高昂,人人都要上陣跟金人拼個你死我活。
耶律大石開會回來沒有撈到任何作戰任務,他手下人肯定會非常不滿。
稍作打聽,他們估計就會得出燕王與耶律大石不和的內容。
在加上兩天前趙樞已經給耶律大石軍中貼心地派了吳玠和劉錡為監軍,如果耶律大石不從,只怕明天這支軍隊就不受他調遣了。
萬般無奈之下,耶律大石只好恭敬地拜在地上,朗聲道:
“臣愿率全軍歸附燕王麾下,受燕王調遣。
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哦,耶律將軍可是大遼宗室,這樣不好吧?”
“大遼與大宋本是兄弟之邦,現在更受大宋再造之恩,我麾下男兒都對燕王感恩戴德,愿意受燕王調遣做事,還請燕王千萬不要推辭啊。”
耶律大石都拜倒在地,反應慢慢一拍的蕭干也趕緊下拜,請求歸附大宋。
趙樞大喜,趕緊離席扶起二人,拉著二人的手滿臉喜色。
“有二位來投,何愁大事不成?
本王愿意寫下誓書,絕不虧待二位,決不虧待大遼勇士。”
呃……
誓書?
耶律大石和蕭干對視了一眼,都覺得其中藏著一個不小的陰謀。
尤其是趙樞的誓書早就寫好,現在只是拿出來請他倆簽名,他們就更感覺落在了趙樞的算計之中。
誓書上說,大宋優待一切投誠之人,不管以后大遼變成什么模樣,大宋都愿意將契丹人當成兄弟,就像當年契丹設置番官漢官一樣親密無間。
只要簽下,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
他微笑著揮毫在信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又推倒耶律大石和蕭干面前。
兩人無奈,也只能各自揮毫,將自己的大名寫在上面。
“好,成了,以后大宋和大遼關系的新篇章就要拉開。
咱們還要多多互幫互助才是啊。”
耶律大石和蕭干都無奈地連連頷首,趙樞讓他們各自落座,笑道:
“二位既然投了我大宋,趙樞肯定要代表朝廷多多封賞。
李經略、宗老以為如何?”
李綱和宗澤早就得到了趙樞的授意,這會兒都是臉色一凜,齊聲道:
“二位將軍深明大義,和該封王!”
“好,正合我意!”
趙樞笑道:
“本王欲表二位將軍為恭順王、智順王,以表彰二位大功。”
耶律大石和蕭干知道自己以軍來投,大宋肯定會重重封賞。
不過他們之前的期待不過是個總管、節度使什么的,沒想到趙樞這么大方,一出手就是封王。
雖然這個恭順王、智順王聽起來有點怪怪的,但好歹是王啊是不是。
“多謝燕王賞賜!”兩人感激地道。
趙樞呵呵直笑,他又定睛看了看耶律大石和蕭干的服飾,親切地道:
“既然二位做了我大宋的王,這頭發是不是也該蓄起來,這衣服也該換一身。
當然啦,這都是本王的私人建議,本王一貫是非常尊重傳統文化的人。”
耶律大石和蕭干對視一眼,不知道趙樞為什么在此事上如此熱心,趕忙道:
“都聽燕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