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區區一個實驗室,而是他陳翊之的夢想。
一個能完全由他掌控的,不會有外力干涉,不用擔心成果被人剽竊,甚至能放大手腳大干一場的。
夢想。
這對于科研人員來說,簡直是天堂。
“沒,沒這么嚴重……吧?”陸懷安都驚到了。
他真沒想那么遠的。
既然決定要做,那就召集人手,開始搞起來。
資金的話,龔皓這邊立即就能抽調。
剛好定州這邊賺了一大筆,陸懷安也能分不少。
一個實驗室雖然是費錢了點,但憑他們的實力,還是挺輕松就能建起來的。
廠房自然是沈斌這邊直接包了,他拍著胸脯保證:“你要什么樣的,我就給你造什么樣的!”
絕對一點水分不摻的!
圖紙什么樣,成品就什么樣!
這邊開始施工,那邊陳翊之則在選調人手。
正好,又是暑假了,他們又要找批學生來給工人們做培訓。
在整個南坪,要論廠子的文化水平,那新安集團真是沒得說的。
基本上,只要是陸懷安名下的廠子里頭,隨便找個人出來,至少是認識字的。
經過兩年的培養,這些工人已經逐漸都能看些文件,報紙什么的了。
“今年,我的要求要往上提一點點。”陸懷安伸出一根手指頭,看向龔皓:“我要他們會寫。”
能寫會畫,自己心里琢磨的事情,能變成文字表達出來。
這有一定的難度。
龔皓都不敢打包票:“這……對于一群學生來說,會不會有點難度?”
“這有什么難度。”陸懷安擺擺手,不以為然:“好歹是縣里的皎皎者,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就像沈如蕓,從底層爬上來,現在都成了項目負責人。
他們都是她的學妹學弟,本事自然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龔皓都替這些學生無語:“沈如蕓這種,很難的。”
陸懷安想了想,也點頭:“覺得難的話,可以讓他們也請個老師過來教一教。”
順帶讓老師們也賺點子外快。
反正他只要結果,過程并不在意。
縣里的校長,這回親自送了學生們過來。
他無比慶幸,當初拉了沈如蕓一把。
其實也是她個人造化,他覺得自己當真是沒做什么的。
可沒想到,一時善念,竟給出了現在這么好的結果。
“我還去各鄉里,找了些學習好的上來。”校長親自把人送到新安村,才過來見陸懷安:“這些孩子,也都是家庭條件差,想求學,又沒門路的。”
陸懷安點了點頭,沒有拒絕:“可以的,只要他們肯教,我這邊都收。”
回頭一車給他送回去,保證汗毛都不帶少一根的。
“這我肯定放心的。”換成別人,校長還真不放心,畢竟這些可都是祖國的花骨朵兒。
可交給陸懷安,他是真的安心。
遠的不說,就說這幾年,陸懷安在各處捐的學校、教材、課桌什么的,他略略一數,都感覺數量之巨,壓根不是他所能企及的。
能有這等胸襟之人,絕不會是什么宵小之徒。
陸懷安陪著校長,特地去探看了一番這些學生。
都穿得挺破的,但一個個精神狀態還不錯。
可有一個……
陸懷安皺了皺眉,腳步微頓。
這人,總感覺有些眼熟……
察覺到他的視線,那個女孩子頭垂得更低,破爛的鞋子有個腳趾頭露了出來,她羞澀地弓起腳,想將這個腳趾頭縮回去。
目光在她的鞋子上一頓,陸懷安緩緩走了過去。
“你……抬起頭來。”
校長大驚,以為陸懷安不高興了,連忙解釋道:“這是從鄉里抽上來的……成績確實不夠好,只是第五名,可家長不讓讀了,說是要把她嫁人,我就趁著這個機會,把人給帶過來了。”
平時都基本只抽前三名的,這個女孩子,著實是她老師說得太慘了點,他也不忍心了,才松的口。
沒想到,陸懷安眼睛這么厲,竟然一眼就瞧出來不對勁了。
也怪這女孩子,太心虛,頭都不敢抬。
陸懷安定定地看著她,重復了一遍:“抬起頭。”
“你,你就抬起頭,看一眼。”校長見說不動陸懷安,只得反過來勸她:“總歸不會讓你白跑一趟的,不行的話也能出來見見世面不是?”
他這般說,女孩子渾身抖了一下,像只受驚的兔子一般,飛快地撩起眼皮瞟了一眼。
只是這一眼,陸懷安臉色卻陡然大變:“果然是你。”
他直接伸出手,一把扣住她手腕:“簡直胡鬧!跟我來。”
校長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伸著手,卻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你,你們這是……”
陸懷安歉意地看了他一眼,沖他點了點頭:“不好意思,校長,遇到了……熟人。”
熟人。
女孩子渾身一顫,咬著唇,眼眶直接就紅了。
徑直把人帶了出去,陸懷安心里怒氣翻涌,直到辦公室才堪堪停住腳步:“進去。”
反正都已經到了這里,女孩子咬咬牙,低著頭進去了。
龔皓正在打算盤,看到陸懷安帶著個年輕的女孩子進來,都有些懵了:“這是……”
淡淡瞥了他一眼,陸懷安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我妹妹,美娟。”
“坐。”
陸懷安讓她坐下,自己卻沒坐。
來回走了幾圈,等心情平靜下來,才深吸一口氣,在陸美娟對面坐了下來:“怎么回事?”
“你說話。”陸懷安按了按眉心,有些頭疼:“定遠說,他雖然不怎么回去,但至少是有往家里寫信寄錢的……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亂糟糟的頭發,明顯沒有洗過洗發水,枯得發尾都發黃開叉了。
一身衣服舊成這樣,連從前的沈如蕓都不如。
更別說那鞋子了。
陸懷安看得眉頭緊皺:“而且,剛才校長說的嫁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陸美娟聲音嗡聲嗡氣的,垂著頭,眼淚一顆顆砸在地上:“你不是走了,不要我們了嗎,你問這么多做什么。”
陸懷安氣極反笑:“行,那我不管。”
他抬了抬下巴,竟真的不問了:“你回去吧,我不攔著,做完暑假你回去嫁人去。”
“……”陸美娟不作聲,只是哭。
她起不了身。
不想起,更不敢起。
她怕他說的是真的,真的不管她了。
她想盡辦法才走到這一步,來到他面前,怎么肯放棄?
任她哭了半晌,陸懷安才繼續開口:“哭夠沒,說不說?”
他是沒多少耐心的,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趙雪蘭一般。
微微一抖,陸美娟擦了擦眼淚,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媽,媽一直在找你……”
“如果你是要說這個的話,你就不用說了。”陸懷安抬手止住她的話頭,一臉平靜:“你可以走了。”
陸美娟眼底掠過一抹難堪。
但她到底是沒有辦法,只得重起話頭:“哥你走了以后,二哥也走了……后面家里條件越來越差,今年媽說,要把我嫁掉……”
在重男輕女的觀念里頭,是沒有女兒也能出人頭地的想法的。
讓她們姐妹去讀書,已經是看在是自己親生的份上。
但家里難熬,一個養子跑了,一個親兒子也跑了。
兩個都找不回來,每月寄點錢回來,也只夠嚼用的。
兒媳婦又靠不住,每日里的活計,竟全都落到了趙雪蘭身上,這叫她如何不難熬?
因此,大女兒能頂事了,就想叫她回來做事,不要讀書了。
左右已經讀了這么多書了,嫁人都夠了。
可是……姐妹倆都不愿意。
她們也收過陸定遠的信,知道外面是多么廣袤的世界,怎么肯就這么嫁人?
可趙雪蘭的執拗,是她們根本敵不過的。
“我沒有辦法,只能……”陸美娟咬了咬唇,到底是說了實話:“其實,我,我是故意穿成這樣的。”
想著一見面就讓人注意到,想著見到陸懷安后,吸引他的注意力,引起他的憐憫之心。
陸懷安聽到這里,才算是輕吁一口氣。
這就對了。
憑他兩個妹妹的心智,斷然不會過得太難。
在趙雪蘭手底下討生活是難,但她們到底不是沈如蕓。
自己的親閨女,趙雪蘭還是不會虐待的。
更何況,還有定遠呢,兩個妹妹真要過得那么慘,他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
所以他一看就覺得不對勁,但到底不想被人圍觀,才把人拎過來。
不過嫁人,倒可能是真的。
陸懷安有些頭疼,盯著她:“定遠告訴你的,我在這?”
“……不是。”
二哥跟大哥一樣,沒良心的,死活不肯說他在哪里。
陸美娟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細聲細氣地道:“我,我有看報紙。”
是了,現在鄉下已經沒那么閉塞了,學校里都有訂報紙。
學生想知道些外面的事情,還是沒從前那么難的。
陸懷安哦了一聲:“那你想要什么?”
這話一問,陸美娟陷入了兩難。
要照她原先的預想,她是想要留在南坪、留在陸懷安身邊的。
以陸懷安如今的身份地位,她作為他的妹妹留下來,不說錦衣玉食,總歸是差不離的,怎么都比回鄉下要好太多。
可是,一照面他就挑破了她的打算……
她覷了眼陸懷安的神色,看他一臉平靜,全然沒有剛找到妹妹的欣喜和憐惜,她心里又沒了底。
先前的構想,現在她已經不敢想了。
她哥,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傻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