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天空不染一絲纖塵。
卻也不見飛蟲徙鳥，少了幾分生機。
看不出能量來源，外形極簡的流線型飛梭在玻璃鋼的叢林中穿行。看似雜亂無章，實際上卻精準到沒有一架需要減速相讓。
整個城市的系統井然有序，宛若一臺精準的機械，充滿秩序的美感。
只是飛梭中的乘客大多目光暗淡，呆滯無神。
「看看我們的世界吧。」
一棟與周遭玻璃鋼城市截然不同的潔白建筑中，拉馬克面對落地窗，舉起手中的酒杯。
他看上去，要比與曲蕓對弈的老者蒼老得太多：
「和諧，穩定，臻至完美……卻了無生機。
人類并非這片天地天生的主人。
就在我們閑聊的幾秒鐘內，便有不知凡幾的文明在這片廣袤的宇宙中誕生，滅亡。
為什么我們是主宰，為什么我們高高在上？
是因為下宇宙系統的存在啊。
你們這些人，總以為系統是電池，是支撐人類文明的經濟基礎，是拓寬科學邊界的超級計算機。
但事實上，它是一劑良藥。
是治療我們文明絕癥的良藥。
任何系統趨于穩定后，都會逐漸僵死。
遠古時代，那千百代帝王竭盡所能想要殺死人們的思想。
他們都失敗了。
而可笑的是，今天沒有人再嘗試去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時間卻殺死了我們的靈魂。
人類的靈魂，文明的靈魂……
比起我每天注視的，系統中那些自然衍生的，生機勃勃的文明，我們多像是阻擋在進化道路上的反派啊……」
說著，他轉過身，朝著正在清掃房間的人形家用機器人舉了舉杯：「人類不是第一個統治這片宇宙的，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只不過是得益于發現了下宇宙系統，讓我們得以在腐朽到潰爛之前得到救治，勉強續命罷了。
我從未想過打壓系統中的新生文明，也從未想過借助那邊獲得的力量在現世稱霸。
你明白嗎？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讓生病的文明得以延續下去。
問心無愧。
即便如此，你還是一定要殺死我嗎？」
家用打掃型機器人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歪了歪頭。圓形大腦袋中的一點綠光變成了紅色。
拉馬克笑了，從容自得：「你是克羅諾斯的人？還是議會的人？該不會來自那些每天聚集在管理局門口示威，其實對現狀一無所知的民運團體吧？
貿然動手之前，我希望你至少弄清楚現狀。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下宇宙系統的局勢。
她是一個bug，卻是已經與系統合為一體的，核心環節。
就算你們罷免我，殺死我，重啟系統，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蒙受損失的只會是我們自己。
真實宇宙承擔不起下宇宙系統再次停機了。看看外面那些人麻木的臉吧！….
C熵什么也不是，科學的邊界，生活的能源，你們都可以舍去，沒錯！
但你們難道還指望人類可以憑借自己繼續走下去嗎？
清醒點吧，像我們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了……
她可以等下去，但我們呢？」
說到最后，老人的聲音甚至帶上了幾分激憤。
他恨透了那群認不清現實的政客；恨透了保守而懦弱，一點點風險都不愿承擔的大眾；恨透了這個時代寧愿選擇慢性死亡也恐懼變革的麻木人群。
「你確定，她
愿意等下去？」
刻意設置成沒有音調的機械合成音自家用機器人體內發出。那冰冷的聲線卻仿佛帶上了幾分戲謔。
「她……」拉馬克大驚，手中酒杯直接摔落在華麗的地毯上：「不！你是……」
人型機器沒再廢話，突然暴起朝拉馬克撞來！
老人瞬間屈膝沉肘，斜側馬步拳掌二分拉開架勢，卻是后發先至，一記正拳轟在機器人右肩之上。
令人牙酸的撕裂轟響伴隨著電火花，機器人整條右臂倒飛而出，竟被老人以肉身擊碎！
「不要小看真實宇宙的規則啊混蛋！還以為在這里也可以言出法隨嗎？」
老人哈哈大笑，乘勝追擊，甚至沒有嘗試去觸發房間內的安全警報。
如果操控眼前機械之人的身份真如他所想那樣，所有高科技的外力就都成了擺設。
真實宇宙的所有系統，乃至于最高級別的安保，全部與下宇宙系統連接。
家用機器人卻沒再開口，只是微微搖晃便重新找穩重心。它一個翻滾躲開老人橫掃來的一腿，順勢捏碎地毯上的酒杯，用指縫夾緊碎片。
拉馬克微微皺眉，大開大合掄掌拍來。
下一瞬間，他見到不可思議的事情。
雖然在真實宇宙的規則之下，拉馬克并無法把肉身修煉到下宇宙系統中那般舉手投足摘星拿月，但再怎么說他的實力也絕非一臺家用機器人的性能可比。
無論是速度，力量，堅韌……他的一切能力都完全碾壓那本就不是用來戰斗的玩具。
但對方閃轉騰挪，將機器人每一個關節精準控制到微米級別，每每在豪禮間化險為夷，將他擦之即傷的攻擊化解于無形。
拉馬克越打越是心驚。
他此時的感受，就好像一個電玩高手在現實中看到有人朝自己打出游戲人物的技能。
機器人的動作越發輕巧精準。十秒之后，玻璃碎片刺入他的眼球；十三秒，頸總動脈被劃開；十五秒一枚碎片從肋骨縫隙精準穿過，洞穿心臟。
老人橫躺在地，再欲起身已是無力，渾濁的聲音夾雜著血液阻塞的咕嚕：
「她……自始至終，不習武技。你……不是她……」
「猜對了，但沒有獎勵。」家用機器人一腳將老人的臉踢翻過去，躬身用獨臂從他耳后取出一枚仿佛沒有實體的微小光球。
那是保證C熵統合管理局局長隨時可以連接下宇宙系統的獨特終端。
「最后一刻想要自我上傳嗎？不對……你的部分意識一直在系統中，所以才被我這么輕松就得手了。」
家用機器人將光粒終端丟入身體里儲存灰塵的內嵌插槽，并從其中拿出一貫鮮血，隨手撒在房間之中。
然后，她對著房間內的監控探頭閃動面孔上的紅色光點，仿佛在俏皮的眨眼。
然后，大搖大擺走出了房間。
樂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