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斛被禁了足,有空在家將王毓秀好好盤問了一番。
王毓秀這些時日都非常開心,眼見她在閨中的地位又恢復往昔,而且也不聞針對林汝行的謠言有反轉的跡象,難得的清凈。
尤其是聽王士斛說:照我兩次進宮的情形來看,皇上好像很中意和平郡主,你千萬招惹她,免得她以后發跡就會對你不利。
王毓秀不以為然,六宮之主陳皇后是三公之女,背后有龐大的娘家背景撐腰,還有入仕的弟弟是皇上眼前的紅人,即便如此尚且需要在宮中謹小慎微。
而其他幾位得寵的妃嬪,要么嫡系有襄助之功,要么有子嗣傍身,個個不是等閑之輩。
別說皇后娘娘不會那么爽快地讓林汝行進宮,便是讓她進了,她一個家中沒有父兄,族中沒有后臺的女人,皇上怎么會重視她?
當今皇上不是個貪戀美色的人,三宮六院比她顏色嬌美的妃嬪多了去了,也未見皇上有多偏寵,林汝行就算有點小聰明讓皇上賞識,也不會得意多久。
當然,如果皇后娘娘有本事,把她支回蘄州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最好了。
窮鄉僻壤出來的野丫頭,能來一次京城面圣,已經是她天大的運氣。
她明白之前自己是操之過急了些,所以非但沒達到目的,還被殿下窺破,從而厭惡她。
但現在不一樣了,她應該像爹爹說的那樣:高瞻遠矚安于得失。
葉沾衣洗脫了罪名,林汝行也去跟皇上請求離宮。
“你急著回去做什么?”
祝澧好像有些不耐煩,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她只好更加恭敬地回話:“已經在宮中攪擾皇上三日,臣女心中忐忑,萬不敢再耗費宮人們的心力來侍奉。”
我在宮里住的這幾次,您特意給我找個地方下榻,還要安排宮人伺候,又去找人做吃做喝,還要去討穿的玩的……
是大大的資源浪費,窮人家的孩子受寵若驚壓力山大啊。
祝耽果然被史進一句話搞成了悶悶不樂,而且不樂一直持續到第二天。
怎么說呢,其實祝耽自己也煩啊,可是目的沒達到,不能放棄呀。
以前他但凡做一點明火執仗的事,就要被王士斛一黨輪番給皇上遞狀子告狀,要么就是直接在早朝時參奏他。
現在王士斛一死,朝中大臣再無人敢置喙他一個字,就算他天還大亮著去逛青樓都沒人跟皇帝提一個字。
這分明是一點都不合理。
史進告訴他,這很合理。王士斛被殺頭抄家,誰看不出來是太子殿下和祝耽合力促成的?即便他們知道王士斛有叛國的實證,也仍然覺得能這么利索地扳倒兩朝宰相不是一般人可為,從王豹手指縫里摳出三十萬、給中常侍送挽聯、賣光祿大夫的私宅、瓦解王士斛的朝中黨羽、送王士斛上斷頭臺,樁樁件件下來誰還敢惹他呢?
祝耽氣地說:“要不你去參我得了。”
史進抄著手:“那也得有人信呢,沒準又以為咱倆搞什么把戲呢。”
“你跟皇上保證千真萬確不就行了?”
“殿下,屬下可以去參你,我就怕我參了你,皇上還沒給你治罪呢,滿朝文武都要跪地給你求情了,這種巴結殿下的機會可不是常有的。屆時皇上不明所以,還以為你把王士斛扳倒,是為了取而代之繼續拉幫結派,結黨營私呢。本來殿下現在就是皇上手底下最熾手可熱的紅人,要是出現這樣的狀況,皇上難免會覺得你倚功造過,以后就會防備著殿下成為第二個王士斛呢。”
祝耽想了想:“行啊你,長腦子了。”
“反正殿下死活不告訴屬下到底因為什么非要去春芳院。”
話音未落,府上守衛匆匆跑來:“殿下,殿下,淮揚郡主來了。”
祝耽嘆口氣跟史進說:“就因為這位啊。”
史進心里擰了好幾圈,終于擰明白了是怎么個關節。
“那殿下準備怎么辦?這淮揚郡主怎么來之前從不下帖子啊……措手不及的。”
“我們從后院出去吧。”
陸亦然來到院內,問祝耽的丫鬟:“你家殿下呢?”
那丫鬟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問你話呢,你家殿下到底去哪兒了?”
“回郡主,大、殿下……去春芳院了?”
陸亦然不解:“春芳院是什么地方?”
丫鬟滿面通紅不敢再言。
陸亦然看著她的神色,試探問道:“莫非是?青樓?”
“嗯。”丫鬟極其小聲地應著。
“他經常去這種地方嗎?”
“回郡主,是、是的。”
陸亦然原地想了想:“他從什么時候開始常去青樓的?”
“很、很早就這樣了。”
陸亦然一甩袖子:“很好。”
出了門,陸亦然剛要上車,她的婢女金鈴兒拉了她一下,正色問道:“郡主,我們去哪里?”
陸亦然明顯怔了一下,然后看著金鈴兒,笑著用手指點一點她的鼻子:“還是你聰明,我們去東宮走一趟吧。”
陸澧正在東宮會見太子洗馬張無顯,小太監來報時,張無顯正要告別,一聽到淮揚郡主來了,張無顯笑呵呵說道:“老臣也有許久沒見過淮揚郡主了,正好今日看望一下,不知太子殿下可允?”
陸澧笑回:“老師見外了,學生這就請她進來。”
陸亦然進門,給陸澧見了禮,也免不了跟張無顯寒暄幾句。
張無顯捋著胡子,笑瞇瞇地看著陸亦然,老懷欣慰地說道:“老臣記得郡主當初離京時,郡主才這么高,一晃幾年,郡主如今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陸亦然也笑說:“張殿下記性真好,我小時有次路過殿下府上,見墻外爬出一串葡萄,就讓下人馱著我去夠葡萄,結果被殿下家養的惡犬嚇得摔了好大一跟頭,哈哈哈……后來殿下在院子里聽到聲音,特意跑出來送了我好幾串葡萄……”
張無顯擺擺手:“郡主自小就純真可愛,打那以后,郡主也帶祝殿下來我府上拜訪過幾次,老臣至今還記得。”
陸亦然聽張無顯說起祝耽,笑容漸漸凝在臉上。
陸澧適時問道:“亦然今天怎么有空來東宮找我了?難道又是相中了東宮的什么好東西?”
張無顯起身行禮:“老臣這便不打擾殿下和郡主說話了,望郡主有空再去老臣家里做客。”
二人起身相送。
陸亦然見張無顯剛剛走出屋門,就迫不及待地沖陸澧抱怨了一句:“這個祝耽到底怎么回事?我聽說他經常去青樓?”
陸澧看看門外,示意她回屋再說。
“去青樓怎么了?這朝中大臣至少有一半去過青樓呢,難道都要治罪不成?”
陸亦然氣呼呼地坐下:“我就知道你肯定會包庇他,男人去青樓難道還是去干好事不成?”
陸澧招呼嚇人給陸亦然送來她愛吃的點心,看她臉色略緩和了些才又開口:“別人我不敢說,祝兄去青樓肯定不是去狎妓的,也許他有什么要做的事在那里吧。”
陸亦然半信半疑:“此話當真?一個朝廷命官,有什么事非要在青樓辦?”
“那可不一定,祝兄之前為了給皇上籌銀子,跟什么三教九流他都打過交道。”
“好吧,暫且信你一次。”
陸澧打量著陸亦然地神色,探問道:“你這么想知道,為什么不自己去問問祝兄呢?”
陸亦然喪喪地聳了聳肩:“我、這種事我怎么開口嘛,我跟他這么久不見了,難道一見面我就要問他這些嗎?”
“你可以不問啊,察言觀色你不會嗎?”
“我會啊,可是他一副拒我千里之外的樣子,每次搞得像是君臣會晤,能查得出什么顏色?”
陸澧看了看天色:“那你就趁他不注意時偷偷查看啊。”
陸亦然放下手中的果子,猛然站起來:“陸澧哥哥所言極是,我這就去!”
陸澧見勸她不住,只能笑著隨她去。
陸亦然出了東宮,囑咐車夫道:“去春芳院。”
金鈴兒皺眉想了想:“郡主,奴婢覺得春芳院還是去不得。”
“我知道,我的身份怎么能去那種地方,要不我們換件男裝再去?”
金鈴兒搖搖頭:“跟換裝沒有關系,就算郡主到了春芳院,能在那里干什么呢?祝殿下若真是尋歡作樂,難道郡主還能大鬧春芳院不成?”
陸亦然急的直攥衣角:“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怎么辦?”
金鈴兒認真想了想:“郡主,其實我們不去春芳院也能大約知道祝殿下是不是去狎妓的。我們可以在祝府附近悄悄等他,去尋歡跟去談事的狀態肯定完全不一樣的。”
陸亦然歪了歪身子:“真能看得出來?”
金鈴兒點點頭:“必然的。”
祝耽和史進在包廂里會見了一個陌生人,那人見了他倆,只說了句:“淮揚郡主在祝府門外盯梢。”就急匆匆走了。
史進連神都沒緩過來:“殿下,這人你認識嗎?”
祝耽搖搖頭:“不是侍郎府的人。”
“那誰能給咱們送這種消息。”
“太子殿下唄,還能有誰?”
“殿下是說,淮揚郡主是從您府上又去了東宮?”
祝耽輕輕點頭:“八成是。”
“那郡主盯梢是幾個意思?”
“看我們是不是真來招妓的,幾年不見,郡主心思縝密許多。”
祝府門外的一棵海棠樹后,陸亦然臉色焦急:“這都什么時辰了,竟然還沒回來?”
金鈴兒在旁邊說道:“郡主稍安勿躁,青樓一般熱場都到很晚了,不過子時是回不來的。”
“都是你出的餿主意,不然我們現在也不至于在這里喂蚊子。”
金鈴兒低頭不再做聲。
史進攙著“酩酊大醉”的祝耽一步一步往家里挪。
“殿下,你說淮揚郡主真會在門口埋伏嗎?”
“會、會吧……”
史進心中腹誹:這離侍郎府還半里地呢,殿下就開始演上了?
“郡主,奴婢聽見前邊有人說話的聲音。”
陸亦然緊張地又往樹后藏了藏:“是了,我……我也聽見了……”
“殿下,殿下你當心點……今晚喝太多了……”
祝耽歪在史進身上,看起來已經喝大暈了,說話都不清不楚的:“史、史進,今天、秦姑娘跳得那首、醉千金、真是、真是太好看了……一醉千金……我要一醉千金……”
史進吃力地扶著祝耽,一邊回復他說:“殿下是不是很喜歡秦姑娘?今晚一直都讓秦姑娘陪著。”
“秦、秦姑娘面若桃花、腰如尺素,實在是個大美人兒,依我、依我看,比那些閨閣中的千金小姐可好多了,哈哈哈……”
陸亦然在樹后聽的一清二楚,牙都快被她咬碎了。
“明日……我們還去、看秦姑娘好不好?”
“好好好,都聽殿下的,但有句話屬下可得提醒殿下,殿下跟秦姑娘逢場作戲可以,若是娶親,還是得娶個良家女子。”
“放屁!秦、秦姑娘賣藝不賣身,良家女子?就、就那些官家千金有什么好的?一個比一個虛偽、一個比一個假面、我、我就算終身不娶,也不要她們……”
“哎呦我的殿下,這種驚世駭俗的話您可千萬別在將軍夫人面前說了……”
陸亦然氣得渾身發抖,金鈴兒在身后緊緊扯住她:“郡主,千萬不要。”
陸亦然見祝耽和史進進了府,也憤然離去。
“你說這個祝耽,現在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他以前可是個翩翩君子。”
金鈴兒寬慰她道:“郡主親眼看到,也該死心了,倘若祝殿下真是這樣的人,奴婢勸小姐還是別再錯付真心了。”
陸亦然一臉錯愕:“人若變化肯定是有跡可循的,可是他怎么……突然就變了呢?”
馬車行到皇宮,金鈴兒扶陸亦然下了車,陸亦然轉身望了望東宮的方向,若有所思的進了宮。
祝耽的侍女為他準備好浴后的衣裳,祝耽隨口問了一句:“今天郡主問你的問題,你都按照我教你的回了嗎?”
侍女緊張地點點頭:“殿下,都是按您吩咐的回的。”
祝耽叫退了侍女,自己光著腳在床邊想了又想:還是覺得不太安全。
史進聽了祝耽的想法,嚇得嘴巴半天沒合上:“不是吧?殿下,你瘋了?”
祝耽一臉視死如歸:“昨天就很懸,今天還得在落實一下,我總覺得郡主沒那么輕易相信,她知道去太子殿下哪里打探消息,就證明她很是聰明。”
史進還是擔心:“可是,殿下,屬下怕你、怕你失身……”
祝耽踢他一腳:“士可殺,不可辱。”
陸亦然找了男裝,跟金鈴兒等到很晚才偷偷摸摸混進春芳院。
“郡主,我們找個包廂坐吧,這大庭廣眾之下,郡主不宜露面。”金鈴兒在一旁小心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