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耽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會兒,又問錢汝道:“你家老爺在本官府上,你如何知道的?如今他失蹤,你為何不去報官,要來本官府上求助?”
錢汝有點難為,踟躕半天不敢回話。
史進提高嗓門嚇他:“不說實話,還指望殿下救你家老爺?”
“是,是杏花公子有天來過,說老爺就在殿下府上,讓我們不要擔心,他還說只要在殿下府上老爺就是安全的。”
祝耽自言自語:葉沾衣還真是個大嘴巴。
史進緊張地看著祝耽:“殿下,會不會是葉沾衣又把人劫走了?他之前不就是想帶走孫守禮么?”
祝耽反問:“所以呢?”
“我覺得該去找他問問。”
祝耽對錢汝說道:“你且先回去,既然黑衣人目的是擄走他,目前來看肯定是安全的。”
打發走了錢汝,祝耽讓侍女泡了茶,然后優哉游哉地品茗看花。
史進忍不住提醒他:“殿下,該去宮里給太后吊唁了,不好耽擱太久。”
祝耽不慌不忙地吹了吹茶水上的浮葉,又抬頭看了他一眼才輕聲問道:“史殿下,你跟隨本官多久了?”
史進嚇得愣了一下,隨后答道:“屬下是殿下去浙東籌餉時奉皇上之命,跟隨殿下已經七個多月了。”
“殿下從未這樣稱呼過屬下,屬下惶恐。”
祝耽不為所動:“浙東回來也幾月有余了,史殿下去皇上身邊述職吧。”
史進臉色瞬間大變:“殿下!皇上說過讓屬下一直跟隨殿下的!”
祝耽喝口茶:“可我卻不需要一個探子跟隨。”
史進眼神微動,嘴上說著:“殿下何意,屬下實在……”
話沒說完,祝耽迅速抽走他的佩劍,只一轉瞬的功夫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史進大驚:“殿下,你……”
祝耽又將劍逼近他喉間幾分:“你知道為什么葉沾衣時常來我府上盯梢嗎?”
史進回說:“可……可能是盯著殿下……看殿下跟哪些官員往來……”
“不,他不是盯我的,他是盯你的,因為他怕你殺掉孫守禮。”
史進咽了口唾沫:“殿下此話怎講,孫守禮是對殿下有用的人,我怎么會殺他,再、再說了我要殺他,機會有的是,葉沾衣盯梢也沒用的。”
祝耽看著他慌張的神色,哼笑一聲:“那昨天半夜,你不在府中,去了哪里?”
說完輕輕捏了下他的左肩,史進立刻疼得彎下身子,最后雙膝緩緩跪地,他忍痛說道:“原來,昨天的黑衣人就是殿下。”
“你錯了,昨天跟你對峙的黑衣人是葉沾衣,他的招數我見過,他傷到你哪里我也能猜個差不多。”
史進額頭沁出顆顆汗珠:“殿下、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屬下的?”
祝耽收回佩劍,正色說道:“從林府捐輸那日開始”
史進壓著肩膀,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捐輸那日,屬下忙前忙后,話都沒說幾句,殿下因為何事疑我?”
“只有你知我喜食山藥和酒燉熱鍋,而且你將此事告訴了三小姐,所以三小姐才照樣做來,山藥櫻桃也罷了,彼時天氣轉熱,已經不是食熱鍋的時節了,三小姐一出手就端了熱鍋上來,不可能只是巧合。”
祝耽見史進陷入沉思,繼續說道:“可我叫你用膳時,你第一句話就是抱怨四小姐看人下菜碟,只給你吃醬肉卻為我單獨設宴。”
史進慢慢抬頭看向祝耽:“殿下懷疑我將這些告訴了三小姐,為什么不覺得我也告訴了四小姐?”
“因為我無意間知道四小姐碰不得山藥,所以必不是她做的,你也覺得這兩道菜只靠巧合為由說不過去,所以你一進門就抱怨四小姐,假意誤會她區別對待,目的只有一個——掩飾你跟三小姐的關系。”
“屬下覺得,只憑這些不足為證。”
“當然,表面上看是這樣的,但是細細想來全都不對。你一邊讓三小姐討好我,一邊在我面前假裝愛慕三小姐,實際就是一邊獲取三小姐的信任,一邊讓我放松戒備。”
“殿下自己說三小姐有殊色,屬下不能貪戀美色喜歡三小姐嗎?取得三小姐的信任與我有何益處?”
“你若真心喜歡三小姐,怎么可能暗地里配合她來迎合我?四小姐聰慧,她只消一次就看出三小姐對我的心思,但卻從未跟我提及你對三小姐有愛慕之意,最簡單的原因就是,你的愛慕,除了你自己嘴上在說,沒有任何人看得出來。”
“至于你為何要取得三小姐的信任,無非是想日后她能在某些事上不露痕跡地助你一臂之力。比如,殺了王蕊華。”
史進抿嘴笑了笑:“葉沾衣親口承認是他殺了人將尸體拋到九龍湖的。”
祝耽面露厲色:“連你親口跟我說的話都是假的,我為什么偏信葉沾衣?”
“況且常年習武的人怎會殺人不見血刃?就算徒暈,仵作驗尸也可驗出傷痕,可是王蕊華主仆二人明明是窒息死后又被拋尸的,葉沾衣一介武學奇才,他是不會也不屑這種殺人手段的。”
史進跪坐著一言不發。
祝耽深深嘆口氣:“走吧,我們進宮,然后……你不用跟我回來了。”
史進仍舊一言不發。
祝耽像之前一樣,輕輕踢他一腳說道:“起來了。”
史進順手一把抱住祝耽的腿:“殿下,你原諒我吧,我也是奉命行事,我沒有害過殿下。”
祝耽顯然沒有料到他這個舉動,但是氣還沒消,順勢踢了他一腳:“過分,你趕緊給我放手。”
史進手上用力抱得更緊:“殿下,你別趕我走吧,我保證以后任何事都不瞞著殿下。”
祝耽趁火打劫:“那好,我問你,你為什么要跟三小姐殺害王蕊華?”
史進一看祝耽愿意聽他解釋,干脆兩腿伸直坐到地上,手里還緊緊抱著祝耽的小腿,馬上開口回話:“那天殿下背著四小姐離開之后,我帶著三小姐她們繼續趕路,路上遇到了葉沾衣,我偷偷問他下山去干什么,他說太子殿下交代,要去給王蕊華點教訓。”
祝耽蹲下來看著他:“繼續說,不許撒謊。”
史進連連點頭:“葉沾衣走了之后,三小姐偷偷問我葉沾衣下山去做什么,我就告訴三小姐說是去給你們報仇了。誰知三小姐突然失控,非要跟在后邊也要下山。我勸不住,又怕她有危險,只好跟她去了。”
“那葉沾衣也答應她一起去?”
“答應,葉沾衣說三小姐也算是苦主。”
“然后呢?你們怎么殺的王蕊華主仆二人?”
史進頭越來越低,聲音也越來越低,祝耽又踢了他一下:“說清楚。”
“是,殿下。我們三人到了茅屋之后,三小姐用匕首恐嚇王蕊華的婢女將她捂死,然后又用同樣的法子殺了婢女。”
“你的意思是,你跟葉沾衣沒沾手這事?”
“葉沾衣看到三小姐報仇心切,說先讓她進去撒撒氣,他就一直在門外候著。就是殺王蕊華的婢女時,那婢女好大力氣,三小姐制服不了,屬下就幫忙摁住那個婢女……”
“葉沾衣在外邊等煩了,進來一看我們已經殺了她二人,也沒說什么,他讓我們出來,自己在茅屋內折騰一番,等他剛出來,茅屋就塌了。”
“尸體也是我跟葉沾衣一起拋到九龍湖的。”
祝耽聽完,指著他說道:“你怎么就敢背著我做這樣的事?王蕊華是一品大員的獨女,還有她的婢女,雖然可惡但罪不至死,你是瘋了嗎?”
“殿下,屬下知錯了,三小姐殺王蕊華時,我權當是她替自己和四小姐報仇,畢竟王蕊華先起的殺心,所以我沒有阻攔三小姐。至于那婢女,她認識屬下,若留她活口,以后肯定會咬死是殿下屬意殺害王蕊華的。”
祝耽站起身:“這么說,我還得多謝你替我打算了。”
史進一臉沮喪:“屬下從沒想過背叛殿下,只是屬下和葉沾衣都為太子殿下做事,不敢違拗。”
“哼……葉沾衣確是為太子殿下做事的,但是你做了誰的炮灰恐怕自己還不知道!”
“是太子殿下的人一直跟聯絡的。”
祝耽低頭看著他,一臉嫌棄:“你快起來吧,先進宮,路上我慢慢跟你說。”
史進輕輕松開了他的腿,祝耽在地上剁了兩下腳,一邊出了門一邊說著:“腿都麻了。”
表面上看太子殿下麾下確實招攬了葉沾衣和史進,但為太子做事的只有葉沾衣,史進只不過是有人假借太子的名義指使他。
史進非常不解:“不對啊,給我交代任務的人,確實是太子殿下的人。”
祝耽砸砸嘴:“讓我想想怎么說你才能明白。”
史進臉上寫滿了求知欲。
“我問你,昨晚你接到的任務是什么?”
史進不好意思地說:“殺了孫守禮。”
祝耽不做聲,沖他挑了挑眉。
史進拍了下大腿:“太子殿下一邊派我去殺人,一邊派葉沾衣去救人,這……幾個意思?太子殿下考驗下我跟葉沾衣誰更聽他的話?”
祝耽搖搖頭:“你以為殿下跟你一樣無聊?”
“交代給你的任務,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而是太子洗馬的意思。”
史進不解:“可是太子殿下向來很聽太子洗馬的話。”
“所以啊,太子殿下不是也讓你聽太子洗馬的話了么?”
史進琢磨了半天:“殿下的意思是,太子殿下表面上假裝順從太子洗馬,所以太子洗馬派人做什么事,他也從不阻撓。”
祝耽點頭:“沒錯。”
“那太子洗馬肯定不知道太子殿下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以為太子殿下對他一直深信不疑,所以我哪怕是太子殿下派給他的,他也毫無防備。”
“對。”
“可是太子殿下為什么要懷疑太子洗馬呢?屬下覺得太子洗馬憂國憂民、德高望重,大臣們也都很尊崇他。”
“這不是正好解釋了太子殿下為何假意順從他的原因了么?如你所說,太子洗馬看起來憂國憂民德高望重,所以太子殿下不能操之過急,只能徐徐圖之。”
史進悄聲問道:“那殿下是懷疑太子洗馬有不臣之心了?”
“這些我不敢確定,但是孫守禮肯定不是太子安插在京中的人,上次我跟你說過,這很像太子洗馬的手筆,所以我將孫守禮軟禁,葉沾衣隔三差五來盯梢,侍郎府可謂是密不透風,他們肯定沒機會動手。”
“所以殿下想趁亂將孫守禮放出去,用他做餌,引魚上鉤?”
祝耽望望車外,轉回頭說:“魚沒釣著,倒把你釣出來了。”
史進一臉赧色,羞愧不已:“殿下,屬下真是不知道事情有這么嚴重,殿下托人讓我殺了,我想那就殺了唄,反正殿下放出去了,估計也沒什么用處了。”
祝耽說道:“殿下一邊聽從太子洗馬的意愿找人殺掉孫守禮,一邊又怕孫守禮死了有些秘密永遠不見天日,還要找葉沾衣去營救孫守禮,要說難,還是太子殿下艱難得多。”
“可是我沒完成任務,而且跟我搶人的又是葉沾衣,太子洗馬不會起疑嗎?”
“你跟葉沾衣見過面又交過手,都沒能認出是他,太子洗馬怎會知道是誰破壞了自己的計劃呢?”
史進點頭:“那倒也是。”
“只是屬下仍然不解,太子洗馬一把年紀又位極人臣,他到底還想折騰什么?”
“我能猜到的,太子殿下自然也能,就憑他能想出讓人冒充孫守禮、又編排諸多故弄玄虛的身世之謎,最后將他神話成半仙人并指使他在京中興風作浪等所有行徑,已然超出了身為人臣的職責所在,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殿下必定防備他。”
“以前屬下只覺得太子殿下單純正直,總聽殿下說起才知道殿下竟然這般運籌帷幄高瞻遠矚。”
祝耽心里默默:雖然我從未覺得太子殿下單純,但是如此明察秋毫見微知著的心思也大大超出了我對殿下的認知。
他一臉鄭重地說道:“太子殿下本就是人中龍鳳,是將來的一國之主,胸中丘壑豈是你我能窺到的。”
史進一聽這話可不愿意了:“屬下自然是不能,但殿下一定可以,殿下什么時候放走孫守禮,太子殿下和太子洗馬就什么時候去搶人,說到底,還是殿下掌握全局。”
“以后太子洗馬派給你的任務,你照舊去做,只是務必要事先告知我一下。”
史進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