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進恍然大悟:“那這招真是高明啊,不但自己可以全身而退,還用這事跟王子庚徹底劃清了界限,表明了立場,取得了皇上的信任,所以才有了后邊他可以去太子身邊隨教的事,想必也是皇上屬意他吧。”
“由此說來,你說到底是王子庚害了白家三口呢,還是張無顯害的?”
史進回說:“那還是王子庚吧,他是直接殺人,張無顯是間接,還有那個劉晉,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自己的下屬也拿來給王子庚的家奴做替死鬼。”
“那我們接下來要做什么,你心里有想法嗎?”
“殿下的意思,莫非是將這些事告訴白麗麗,然后等張無顯的人盯上她的人的時候,讓她配合我們迷惑張無顯?”
祝耽心里還有些不放心:“那你覺得,白麗麗會配合我們嗎?或者說,會相信我們嗎?”
史進搓搓手:“應該會吧,畢竟三條人命都是至親,雖然這事過去七八年,但看到那天白麗麗提起來的時候,還是眼眶通紅,想必殺父殺兄之仇,沒那么容易淡忘。”
“希望是這樣吧。”
“只是這樣的話,恐怕殿下不能再隱瞞自己的身份了,不然白麗麗未必相信殿下的話。”
“這倒也無妨,反正張無顯的人早就識得你我,給白麗麗知道與否并不重要。”
“那屬下明日白天再去春芳院,趁人不備再跟她詳說一番,如果拖到晚上,只怕白麗麗給張無顯的人擄了去也未可知。”
祝耽擺手:“不必,你明天白天去春芳院一趟,將她請到府里來再談。”
史進一臉錯愕:“請個青樓女子來家里?殿下、殿下這不合適吧?”
“去春芳院跟她說這些,她未必全然信任我們的身份,若不信任,也不會全力配合,直接請她來一趟王府,比說多少話都令人信服。”
入夜,史進一人去了春芳院,見到白麗麗說明來意。
白麗麗吃了好大一驚:“殿下請我到府上?”
史進點頭:“正是,白姑娘,我們不要耽擱了,快動身吧。”
白麗麗應下:“那容我換件衣服,馬上就跟殿下去。”
史進等過她片刻,出了門就直接將她送上馬車直奔王府。
白麗麗在客廳中見到祝耽,依禮跟他見過,然后站在一邊非常拘謹,再也沒了那天在春芳院見到她時的從容淡然。
祝耽為了讓她放下警惕,讓她坐了,又命人端了茶給她,并不急著問她事情。
但是白麗麗仍然非常緊張,見祝耽不急不躁地喝茶,終于忍不住問道:“不知道殿下叫民女來,所為何事,若是為了前日民女跟殿下說的家父的事,請恕民女多嘴,當時這件事我知道的并不清楚,也請殿下不要再提了。”
祝耽一臉嚴肅地反問:“這樣嗎?原來白姑娘對父兄被害這樣的深仇大恨也可以置若罔聞。”
白麗麗突然冷笑一聲:“問清楚又能怎樣?我父兄就能活過來了嗎?白家如今只剩我一個人活著,是不是要我把自己這條命也搭進去才算給父兄報仇了?”
“報仇和活命來比,自然是活命更重要,不過當初參與你父親案子的朝廷官員不會放過你。”
白麗麗面露恐懼又半信半疑:“朝廷命官?殿下說的是自己的嗎?”
祝耽搖搖頭:“本官不過是聽你說了之后才注意到這樁舊案的,當時本官年少,并未入仕,所以并不曾參與。”
“那殿下現在怎么又如此關心家父這個案子呢?”
“當時的宰相王子庚已經被皇上處死,劉晉現在也無所依靠,本官如今在朝廷的勢力,完全有能力替你父兄翻案,查出始作俑者,雖然人死不能復生,但起碼他們泉下有知,亡魂可慰。你作為白家女兒,真的毫不在意你父兄背著冤情在地下么?”
白麗麗聽了祝耽的一番話,輕輕搖了搖頭:“殿下說的這兩位殿下雖然沒有什么威脅,但是還有一人,現在卻已經是位高權重,恐怕殿下忽略他了。”
祝耽不以為然地在室內踱了幾步:“白姑娘說的不就是當今的太子洗馬張無顯?”
白麗麗從椅子上坐起來:“殿下的意思是,就算是太子洗馬張無顯,殿下也不放在眼里?”
“白姑娘一介庶民都知道太子洗馬位高權重,本官自然不可能不放在眼里,但若是有證據證明他瞞天過海欺君罔上,自然有人可以懲治他。”
白麗麗又開始緊張起來:“罷了罷了,殿下的心意民女愧受了,這件事民女不想再追查下去了,還請殿下不要因為朝臣爭斗,將民女一個孤女當成工具了。”
祝耽給史進使了個眼色,史進邊走到她身旁說道:“實不相瞞,太子洗馬的人昨天已經盯上了白姑娘,你隨時有性命之憂,若你不聽我們殿下的,明日,哦不,今晚喪命也是極有可能的事。”
白麗麗看向史進的神色有點怒氣,祝耽出來打圓場:“莫要嚇到白姑娘,不過就是一個盯梢的黑衣人罷了。”
白麗麗聽了這話,心里更加害怕,她深思片刻開口說道:“那殿下需要我做些什么?”
祝耽回說:“也無須做什么,跟往常一樣就行,若有其他陌生人找你問話,你裝作不知我身份,然后告訴對方,我問了一些你的身世之類的問題,但你并未如實相告。”
白麗麗使勁點點頭:“這個簡單,還有其他的嗎?”
“有,現在再把當年的事跟本官詳述一遍,越詳細越好。”
白麗麗喝了口水,將當年的事又跟祝耽細細說了一次。
祝耽聽完,眉頭緊緊皺著:“如你所說,你父兄死后你又去劉晉那里伸冤,劉晉敷衍你說還在查辦,但不久之后他就調任了監察御史,所以這件事你就沒再繼續申訴對嗎?”
白麗麗有些激動:“劉晉這個狗官,民女當初以為我父在他手下效力,他一定會想辦法替我父兄伸冤,誰知道那只是他的緩兵之計,不久他便調離,再也無人過問此事。”
“后來新的京兆尹裴琢上任,你也沒有再去告狀對么?”
“沒有,我當時對這些當官的已經全無信任,況且新任京兆尹豈有不忌憚當朝宰相的道理,即便我去告狀了,估計也是徒勞無功,所以便放棄了。”
“本官仍然覺得有說不通的地方,原本此事推你父親頂罪已經可以平息,何故又將你兩位兄長以前線抗敵為由,將其殺害呢?”
“當時我兩位兄長皆已成人,王丞相和劉晉肯定覺得日后他們必定是禍患,所以才想辦法將我兄長二人殘害。”
“照這么說,王子庚和劉晉二人皆是謹小慎微殺伐狠戾之人,而你在父兄離世后卻依然不屈不撓地給劉晉遞狀子,他沒道理留你這條活口,可是他偏偏放過了你。”
白麗麗聽完也陷入深思:“殿下說的這個問題,我之前從未想過,想必是覺得我一個弱女子,對他們構不成任何威脅,所以留我一條性命吧。”
祝耽盯著她的神色,而后又問道:“那你又是何時去的春芳院呢?”
“劉晉晉升監察御史之后,我覺得伸冤無望,當時心灰意冷,又跟那些親戚們賭氣,才來到的春芳院。”
“那這期間,有沒有人來春芳院找過你?或者問起過當年你父兄的案子?”
白麗麗馬上搖頭:“那倒沒有,倘若有人來問,我必定心中防備,也不會跟殿下初次見面時就提起這些事了。”
“好了,沒別的事了,現在白姑娘回去還不耽誤晚上的表演,我派人送你回去。”
于是白麗麗被祝耽派的人又送回了春芳院。
白麗麗一走,史進就跟祝耽又將這事復盤了一遍:“殿下,我覺得白麗麗說的細節跟我們在案宗上看的都一致,可見她并沒有撒謊。”
祝耽半天不置可否,半晌突然問了一句:“你還記得昨晚我們問她,為何來春芳院時,她是怎么說的么?”
史進回憶了一下回道:“她說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用良家閨名來到春芳院做妓女,為的是丟盡那些對她不聞不問的親戚們的臉面。”
“是啊,既然她這樣說,證明她的親戚們會在意她墮入風塵,不然怎會覺得丟臉呢?既然她的親友們在意這件事,肯定會到春芳院逼她離開,或賣到遠地,甚至殺之保住家族清白,也不會聽之任之。”
“或者只是她一廂情愿,她的親人既然親情冷淡,恐怕不知她死活,也不關心她入不入風塵?”
“亦有道理,所以我們明日還要再查查她的家世才行。”
史進不解:“殿下,我們還沒搞明白秦悅人跟孫守禮的事兒呢,現在又多了一個白麗麗,屬下倒覺得,白麗麗只要聽我們的吩咐去應付太子洗馬派去的人就可,至于那些陳年舊事,白麗麗自己都無心申訴,殿下當然可以不必多費手腳。”
“此言差矣,白麗麗今日所述,我覺得疑點頗多,所以她是敵是友現在還不能分辨,既然不知道她的立場,讓她配合我們又從何談起?況且前日我已經向她打探秦悅人的情況,倘若她是敵人,那極有可能出賣我們,秦悅人也就進入了敵人的視野了。”
“有這么復雜么?一個青樓女子而已,況且已經在春芳院呆了三年了,就算是被王子庚收買的線人,王子庚已死,她還為誰辦事呢?”
“既如此,她為何一直呆在春芳院不肯走呢?”
史進想了想:“那倒也是。”
祝耽笑說:“走吧,我們也再去一趟。”
“殿下,夜深了,又去哪里?”
“能去哪里,春芳院。”
“怎么還去春芳院啊?白麗麗不是剛在府上問過話了嗎?”
祝耽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回道:“誰說要去看白麗麗,我們去看秦悅人。”
“殿下不是說暫時不跟秦悅人聯絡嗎?殿下在春芳院跟白麗麗見面不也正是為了轉移張無顯的人發現秦悅人的身份?”
“所以我說了,只是去看看而已啊。”
秦悅人太過矚目,而且又是春芳院里新來的姑娘,就算有了白麗麗做掩護,張無顯的人也不一定絲毫不懷疑秦悅人。
一旦被他們捷足先登,秦悅人被他們擄走,那她跟孫守禮的關系就永遠也搞不清了,張無顯的陰謀也很難再被揭開。
史進一路上沒精打采,春芳院這個地方實在是耗盡了他所有的耐心。雖然同是男人,但是他向來對歌舞清音不感興趣,對青樓女子更是敬而遠之。
祝耽看出他不耐煩:“其實本不該次次綁著你過來,只是你知道我沒有武功,若是有任何危險,還得靠你救我一命呢,你不跟來,殿下我要是命喪春芳院……”
史進趕緊打斷他:“殿下說什么呢,有我在,肯定保殿下性命無虞,就是一個小小的春芳院,若實在打不過,我就報出殿下官名,屆時恐怕都不用屬下動手,嚇也能嚇退他們。”
祝耽仰天一笑:“你錯了,若真想避免沖突,報你的官名可比我的有用多了。”
“殿下開玩笑,京中誰人不知戶部侍郎的威名,屬下不過一名親軍而已。”
祝耽糾正說:“正因為你是親軍指揮使,內臣外官都動不得你,打你不亞于打皇帝陛下的臉,無人敢放肆。”
史進恍然大悟,頓時得意地開懷大笑。
春芳院一切如常,他們趕到時秦悅人正在臺上表演,祝耽把春芳院里里外外都打眼看過一遍,問史進道:“你有沒有在這里看見白麗麗?”
史進也打量了下四周:“會不會在哪個客人的包廂呢?”
祝耽朝他挑眉示意,史進馬上裝作喝醉的樣子,挨個包房去敲門。
兩盞茶后,史進來回話:“殿下,所有的房間我都進去看了,沒有白麗麗的蹤跡,難道已經被太子洗馬的人擄走了?不至于這么快吧?”
祝耽讓他在對面坐了:“我讓車夫用的小車送她回的春芳院,隨后我們沒怎么耽擱就坐著府上最大的馬車過來,按時間來推測,我們到來時,她也就剛到春芳院,可是我們找了一個遍,卻找不見她的影子。”
史進手指輕點桌子,想了半天還是不解:“殿下是想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