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遂能學會嗎?”劉協隨口問道。
御帳之內,劉協與賈詡對面而坐,飲著茶,交流著今年在韓遂營中的所見所聞。
閻行、韓少英接到韓遂的邀請,自然要來請假,劉協也能猜得到韓遂大致會有什么想法。他不怕韓遂學他的練兵之道,他只擔心韓遂學不會。
同道不怕多。相反,同道越多,他的根基越堅固,越厚實。
“學得會,是他的造化。學不會,也是他的命數。”賈詡不緊不慢地說道:“陛下言傳身教,仁義盡至,總不能再耳提面命吧。”
劉協輕聲笑道:“朕年少,經歷的事少,韓遂未必拉得下這個臉。可是先生就不同了,他可能會向你請教幾招屠龍術,建一番豐功偉業。”
“大道至簡,哪有什么一學就能決勝千里的屠龍術。”賈詡淡淡地說道:“就像陛下說的那樣,拔發登山,一飛沖天,那是不現實的。埋下頭,踏實走路,積跬步而致千里,才是真正的問道之法。”
劉協大笑。片刻之后,他說道:“就怕他沒這樣的耐心。”
“豈止是他,其實大多數人都沒有這樣的耐心。”賈詡提起火堆上的茶壺,為劉協添了一點水,又將自己的杯子加滿。“臣當年舉孝廉,入朝為郎,也曾在太學游歷。三萬太學生,都以為自己讀了幾本圣賢書就可以為帝王師,一有不滿就呼朋引伴,詣闕上書。朝廷不允,便是天子昏庸,權臣尸位。可是讓他們去做一縣令,他們就能治理得好么?最后還不是和光同塵。”
劉協忍俊不禁。
和光同塵這四個字用得很妙,而且很損。
但賈詡卻說出了讀書人最大的毛病,理想化,不切實際。一旦理想在殘酷的現實面前碰了壁,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就會拋棄理想,屈從于現實。
理想畢竟不能當飯吃,真正愿意為了理想而奮斗終身的人畢竟是少數,而且常常淪為空談客們批判的對象。
“千秋功過,留與后人說。”劉協指指賈詡,又指指自己。“你我不負初心即可。行行重行行,努力加餐飯!”
賈詡也笑了。“借陛下吉言,臣也想多活幾年,親眼看一看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可期,但眼前的事情還是要先處理。”劉協從一旁抽出幾頁紙,推到賈詡面前。“先生,這是我草擬的幾件事,你看看。”
賈詡放下茶杯,雙手接過,就著燈光讀了起來。
這是劉協親手所書的方案草稿,標題便修改了好幾次,涂涂抹抹,最后改成了并涼振興草案,后面寫著幾條綱領,其中有置牧苑、冶鋼鐵、通商道,但第一條卻是興教化。
賈詡將燈光移近了些,仔細閱讀。
興教化這一條,劉協提出了在軍中設立學堂,教將士讀書,知忠孝仁義,并提出要在隊建立教師制度,不僅教授將士讀書,還要協助將領做戰。
賈詡沉吟了片刻。“陛下,讀書人教將士讀書,這應該不難。可是協助將領作戰,是不是……”
“先生也是讀書人,一樣也是兵法大家。”劉協說道:“并涼雖入華夏疆域數百年,但很多人對華夏并無太多的信念。這不是他們的錯,溫飽尚不能滿足,誰又顧得上禮義呢。配備教師,不僅是為了讓他們知禮義,更是想將他們的求生智慧保存、提煉,讓他們活得更好,當然也包括在戰場上活下去。”
“陛下用心深遠,自然是好的,可是急切之間,哪來這么多的教師可用?”
“這也是我與先生商量的原因。”劉協笑了。“我想請先生教授一些年輕人,等他們學成了,再讓他們去教授其他人。一傳十,十傳百,也就是兩三年功夫,大概就有足夠的教師可用了。這件事原本想讓楊修負責,但他去了漢陽,只能辛苦先生了。”
賈詡擺擺手,沉吟片刻。“陛下有心在涼州興教化,臣求之不得,焉有辛苦之說。只是涼州戶口有限,沒那么多閑人可用,只能從軍中挑選。這課程不能太難,否則見效太慢。”
劉協撫掌而笑。
他就知道賈詡不會反對,所以剛準備好草稿,就先和賈詡商量。這件事不僅需要賈詡的贊同,還需要賈詡去推行。在兩到三年時間內增養出一千名教師,借以掌握十萬大軍,將他們變成朝廷的精銳,而不是韓遂那樣的將領的部曲。
只有這樣的軍隊,他才能放心的帶著出關,平定天下。
如果還是像董卓、李傕一樣,豈不是率獸食人?
“陛下容臣三思,準備講義。”
“應該的。”劉協豎起兩根手指。“講義至少應該包括兩個方面:為何而戰,如何而戰。”
賈詡眉毛輕揚,深邃的眼眸中閃出一絲亮光,隨即又恢復了平靜,躬身而拜。
“唯!”
“先生若是忙不過來,可以招幾個子弟來做助手,也可以從郎官中挑選合適的人選。”劉協說道。
賈詡欣然答應。
兩人隨即又商量了其他事項。
牧苑是重要之重,大軍征戰,馬匹不僅是不可或缺的戰略資源,更是保持信息暢通的物質基礎。關西地方廣闊,動輒千里,沒有馬匹代步,僅憑人力,有效治理是無法實現的。
如今并州、涼州基本穩定,重建牧苑,大量養馬,已經有了一定的物質基礎。
冶鐵的事,裴潛已經在籌備。涼州缺少充足的鐵礦資源,目前只能依靠并州提供的生鐵進行精煉。
商道是大事,關系到涼州的民生。湟中道是現成的,隨時可通。拿下枹罕之后,與西南諸羌的交易也會變得暢通,可以提上考慮日程。至于河西道,更是劉協下一步要考察的重點。
荀彧正在河東推行種桑,關中很快也會跟進,到明年秋天,絲織品的數量會有一個明顯的提升。籌備通往西域的商路刻不容緩。
但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并涼——尤其是涼州——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的基礎上。沒有這樣的基礎,所有的一切都是養虎為患。
如何編一部能讓軍中將士認可朝廷、忠君愛國的教材,成了賈詡最先要考慮的問題。
賈詡在關東、關西奔波多年,最清楚如何平衡朝廷與涼州的利益,由他來推行這件事最合適不過。
兩人談得很投機,一直說到深夜。